第一章
今天是大宋元豐五年十月初二,按時節已經入秋了。遠處的稻田在起伏的綠色山巒中劃出一道道金黃,江岸邊半人高的狗尾草頂部搖拽著淺淺的灰色,然而南方的秋天與北方相比,仍舊是不太一樣的。傍晚的天氣並不寒冷,幾朵雲彩被夕陽的餘暉鍍上火紅的光影,最明顯的便是那些半土半石的山了,綠色的樹木覆蓋著山體,秀美仿如夏春依然。
江麵上,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正揚著帆排成一線,浩浩蕩蕩地沿江而下。一通鼓聲從最前方的船上響起,很快就引來所有船隻的共鳴,許多人隨著鼓聲高歌起來,若是有人仔細聆聽,定然能發覺其中大部分人的嗓音其實毫無動聽之處,甚至連調子也不甚準,隻是當這些五音不全的嗓門彙集於江中,粗曠豪邁和慷慨滄桑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
楚銳靠坐在糧船的前桅下,手裏拿著一隻啃了一半的炊餅,聽著前後方江麵上傳來的歌聲,忍不住咧嘴苦笑。這首軍歌他倒是會唱的,可他實在沒有心情去抒發那慷慨豪邁之情。
作為社科院古代航海史研究所研究員的楚銳,剛完成了對一艘出水不久的宋代沉船的測量,正興衝衝乘機返京的時侯,卻遇上了墜機。劇烈的爆炸中他兩眼一抹黑,隻道生命就此消逝,可過了不知多久,當他再睜開眼來的時侯,才發覺換了人間,他在一艘船上,宋朝元豐五年一艘行駛在潯江的船上。
沒用多長時間,楚銳便明白他的靈魂穿越了,穿越後奪取了大宋元豐年間一個同樣叫做“楚銳”的年輕人的身體。
雖然楚銳的靈魂成了新身體的絕對意誌,但“前任楚銳”的記憶還保留著大部份。年齡尚未及十九的他本是家在關西的一名讀書人,表字“堅執”,大概取的是“披堅執銳”之意,名與字相契合,盡管其中的勇武之氣與他的讀書人身份頗有衝突,不過在關西那種常有戰事的地方,倒也不顯得太過突兀,況且他的身材相當高大壯實,表字“堅執”頗有些內形與外的意思。
前年的春天,他通過鄉試取得了貢生資格,接著便拿上全家湊齊的盤纏,前往汴京等待當年省試,結果卻在距離省試開始還有三天的時侯,聽到了從關西傳來的噩耗:黨項人打草穀,退出宋境的時侯順帶殺了不少人,而被殺的人中,就有他父母及兄弟姐妹。
當時的楚銳頓時急火攻心,就此一病不起,不但省試無法參加,長達一個多月躺在病床上的耗費,幾乎花光了他本就不多的上京資費。好在與楚銳同住一家客棧的幾個貢生憐憫他的遭遇,多少湊了幾十貫出來,還不斷為他尋醫問藥,這才讓他沒有被疾病和困頓給拖死。
後來病好了,冬天也來了,大雪封路不便回鄉,楚銳就在京中暫時待了下來,一直到去年正月,朝廷準備大舉伐夏的消息傳了出來,他立即就動了投筆從戎為家人複仇的心思。
靠著整個冬天在封凍的汴河邊上為過路的車馬帶路所掙的一點小錢,楚銳回到了關西。彼時的關西,從秦鳳、涇源、河湟直到平原上的京兆府,無不是大軍雲集,為了這次戰爭朝廷很是下了巨大的本錢,欲以五路主力分兵直入西夏腹地,先破靈州,再取興州。而巧合的是,五路兵馬其中的一路,也就是打算從涇源率先進擊西夏的劉昌祚將軍所部裏,有一位參將乃是楚銳的遠房親戚。正是靠著這層關係,楚銳成為了劉昌祚帳下的一員幕僚。
可戰爭的結果是殘酷的,完全對不起大宋所下的本錢。靈州城下兵敗如山倒,八百裏瀚海成了無數宋軍士兵的埋骨之地。然而在這大逃亡的過程中,有一支集合了涇源精銳的宋軍卻獨樹一幟,既沒有遭遇太大損失,也沒有在西夏鐵騎的追殺下亂了陣腳,反而不斷在各支敗軍與追兵之間反複穿插、埋伏、狙擊,或許正是由於他們的存在,才避免了更多宋軍葬身沙海的厄運,不至於全軍覆沒。
於情於理,戰爭結束後,這樣一支軍隊是應該得到朝廷表彰犒賞的,而楚銳甚至還幻想過,自己有可能憑借此間功賞搏得一個官身,畢竟這支人數逾萬的涇源精銳,乃是他在與劉昌祚大營失散後,靠著做幕僚時獲取的一點點名聲,硬生生聚集起來的部隊,也正是在他的指揮下才取得了如此戰績,朝廷沒有任何理由不給他一個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