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想想,也是。讓這群受了大驚的人緩衝一下,轉移一下注意力,鬆解一下情緒確實也是必要的。可是想一圈,也沒想出好的,唱歌喝茶打球顯然都太俗常,且也不符合氣氛。正遲疑間,忽然,就看到有遛狗的人牽著狗往城牆那邊走去,靈光一閃,便提議大家一起去皇城牆根下漫步。
這自然是文人氣息濃重的文瑾才想得出的事。
於是一群人就在這巍巍天子腳邊的牆根下信馬由韁地散步,三三兩兩地,談論起了曆史和文化,或尋常百姓的胡同瑣事。
遇著一個特熱心特有韌性的三輪車導遊,在文瑾身旁執著地一路講述京城胡同文化和皇城秘史。雖然在北京待過這麼多年,文瑾其實對北京城並未作更深的研究,所知仍少得可憐。忽然從這個老導遊嘴裏知道了北京的若幹掌故,一時就興致盎然,招呼秦劍和大家一起,分乘幾輛三輪車圍繞故宮做北京的胡同遊。
這倒確是別具一格的事。
文瑾久在媒體,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就是一遇感興趣的事物,就會隨時拿出筆來記錄所見所聞所學。這會兒,她又掏出了紙筆。
三輪車導遊自有他的絕活,因為做這一行久了,對皇城的曆史和各類數據如數家珍。講解五鳳樓,講明三暗五之午門,講金鳳頒詔,講朱棣的夢,講藝匠們為朱棣的夢製造那四個世界經典的角樓,九梁十八柱,七十二道脊三十六個角不著一釘的神奇的來龍去脈……
文瑾就真心地誇他:“真是崇拜您,您真幸福,能自由地穿行在曆史與現實之間,嗬嗬!”
他大老憨的居然靦腆了:“瞧您,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著誇我呢。”他見文瑾還真的掏了紙筆來記,誇他的神色也那麼誠懇,於是講解得更為賣力了,各種民間傳說、官方記載、曆史變遷……真個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講到興頭處,還把三輪車停下來,扭頭和文瑾認真討論起來。
人不可貌相啊,平日裏這樣一群時間就是金錢就是效率的人,哪裏會長時間地與一個個汗淋淋、頭發淩亂、一身皺巴巴、臉上有著刀刻般皺紋的三輪車夫這麼興致盎然地探討曆史呢?
當經過吳晗從前的居屋時,文瑾說到了《三家村劄記》,三輪車夫停下車來,迅速接口鄧拓、吳晗、廖沫沙三人的淵源。一時間,大家都開始對他刮目相看。
後來,他又說到從前太監的淨身細事,細節詳盡。當年那些要做太監的小孩,十個孩子中得有三四個熬不過這關活不下來。聽著真是叫人揪心酸痛。又說到他們以香油白灰包裹被割之陽具連同淨身之前簽訂的生死文書一起,懸於京城專為太監淨身的專職醫生之房梁處(當時為太監淨身的人也不叫醫生,有專門的名稱,但文瑾當時沒來得及記下來,權以醫生稱之吧,且那兩人因為做的手術多而好成了京城名師,求他們的人絡繹不絕),以待將來發達時再回來高價贖回此物,為來生能做完整的男人留個念想。
文瑾呆呆地聽著這些神得不得了的往事,想想那些在曆史裏各有能為的太監,一時不知道是該歎息還是驚奇。
經過煤山,當年朱棣為了壓住元朝的風水,特在此處建一萬歲山,也即後來的煤山。導遊說,也是崇禎吊死之處。
說到崇禎的死,文瑾想到煤山上那棵無法避免的國槐。君王有德,臣子無助,奈何?崇禎最後淒涼一哂,棄龍冠,撕龍袍一角,懸龍體於一棵國槐。從此這棵國槐也有了非同尋常的命運。清朝的君主為了籠絡民心,在此君王氣數盡處樹一石碑,以作紀念,那樹也受到隆重的冊封,享極榮恩。曆民國,經“反右”,到了“文革”時期,據說留這棵吊死鬼的國槐晦氣,就砍了。
可憐見的,人世風雲,與樹何幹?其樹何辜?榮辱皆是由不得自己。
繼續前遊的時候,三輪車導遊冷不丁說了一句,一棵樹的命運尚且如此,何況人?
想想計浪海,和各自這段時期以來的種種遭際,眾皆瞠目而歎。
聽著看著想著,文瑾的腦海裏逐漸萌生了做一期專題節目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