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冰玉慢慢收起了紗縵背鰭,朦朧的眼睫半垂,看著霧中出現的矮小人兒露出了笑容——沒有堰雨飄然的溫柔,沒有目下無塵暴烈,而是真正的,像是千萬年的思念和等待都在一瞬間釋然的沉靜。
那人兒,有著孩童的模樣和圓圓的大頭,聲音卻是蒼老無比,仿佛枯葉拂過龜裂的樹皮般輕細粗糙:“是這裏了。”
晃晃它大大的頭,小小的人兒露出閃著幽藍的尖牙,對著冰玉可愛的笑著,說不出的古怪詭異。
薄霧散開了些,一彎清澄的碧潭出現在腳下,奇異地倒映著一輪皎潔的月。
等等,這是在幹什麼?霧裏怎麼會有月的倒影?
不,那不是月影,而是一朵誕自潭水中,如月一般皎白盈然的花。
抱起仍然沉睡的妃寧,嵐帝明白他們怕是都落進一場早有準備的陷阱了。否則,冰玉怎麼會出現得這麼巧?可是,自己真正覺得古怪的並不是這場蓄意不明的預謀,而是,他下意識地認為冰玉沒有惡意,即便是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東西。
望了望滿身雪光逐漸消褪,意識開始複蘇的花皇太子,冰玉向二人微微鞠了一禮:“對不起啊,原本隻要有靜雪真珠就好,但是他把真珠弄破了。”
好在太子的軀體亦可以作為花粉的容器……不然可就真的麻煩了。
不過,她沒想到連嵐帝也卷入其中,而赤鴆又恰巧在那時向她發出了約會的暗示,所以隻能讓檀葡把他們留在山崖上了。
“衣留。”
冰玉喚了一聲,那古怪的小人兒立即飛快地翻身回旋了半周,落在那朵花的正上方,徒手向水中劈去……
“等等!”
衣留的手頓住。
這聲音!
詫異地垂下眼,冰玉看著自己映在水中的影……
她似乎忽略了,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裏,單純的魂也有可能成為獨立的意識,更何況它是母親用自己靈魄創造出來神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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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蕩漾在碧瀾潭麵的影,不是黑發黑眼。
相反,“她”的瞳孔都沒有一絲其它的顏色,一如水中花般,雪白皓美。
“我不要。”
經曆過痛苦的取舍後,“她”的決心是不容動搖的堅定:“我不要!”
哪怕是要和她徹底決裂!
“哦,為什麼?”
沒有任何含義地笑,冰玉的表情依然是柔和的,潔白的臉龐映著迷離的月光,眼神朦朧。
“如果成了雲霧……我就不再是我了……”影的眼,轉向一旁昏睡的妃寧:“我怕忘了他。”
原來,“她”喜歡他啊。“我也是。”
“啊?”影吃驚的看著她,不敢相信她這麼輕易就放棄了回收“她”的權利——無論怎麼說,她最初的記和力,還有一半在“她”體內……這可是讓古早的天人都為之心動並憎惡不已的力量啊。
“我並不想恢複記憶……為複仇和征戰瘋狂一次已經夠了,多了,我受不了。”重複不斷地轉生已經讓她的時間太過漫長,很久以前的東西都遺忘了:“我來賦予你新的存在……不過這樣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是同一個人……你願意嗎?”
如果這一次,你割舍了我,你的半身將不複存在,你和我,都將拋棄原來的自己——那個被魅與月,還有魘族共同深愛的,飄渺的落月雲霧……你願意嗎?
是的,是的,“我願意。”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見到他了……
“祝好運,皓妃。”
新的名字,新的身體,新的人。
擁住從水中伸出的手,鏡裏鏡外的人,都哭了。
我們,都遺棄了她。
我們,都是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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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回到自己的雲端之宮後,嵐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來了侍長。
當鶴雪看見它的時候,他的眼睛變得很美。
作為羽棲蒼穹的侍長,品鑒手段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所以他知道它是最美的龍吟,即使是與宮中現有的明珠之王“辟浪鳴”相比也毫不遜色
——因為,它是龍淚。
龍的眼淚,是紅色的。
他們沒有淚,隻有血——血統越純,痛苦越深,其色越美。
而他們的眼淚,還絕不容於水,附於人身則可辟水。
對於完全不識水性的羽族來說,擁有世敵的東西非但不是件壞事,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傳統——有身份的羽族都喜歡在身上點綴龍鱗用以防水和修飾……但龍鱗卻不似龍吟可以讓任何生物在水中呼吸,所以羽族人得到龍吟,無疑是得到了某種有效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