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坐在德園包點店喝茶。此刻是上午十一點鍾。包點店裏坐著一些喝茶的中年或老年男人,他們隻需一杯茉莉花茶、一包煙和幾個包子就可以在茶室裏聊一上午。他們在茶室裏講古,講從報紙上或熒光屏上獲得的見聞,然後又從見聞聯想到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或過去的事情。所以茶室裏鬧烘烘的,說話聲很大。某某現在當了官;某某以前在街上玩時窮得卵樣的,現在成了身價上千萬的大老板;某某自從進了公安局,身份就改變了,現在神氣得不得了。他們坐在一隅,一邊說話,等著胡伢子來,一邊就聽來自於這一桌或那一桌人的閑談。許伢子感歎地望著劉伢子說:老大,也許我們到了五十歲,也會坐在這裏一杯茶一包煙的扯閑談。劉伢子說:那要看我們是不是有這樣長的壽命。鄧伢子展開想象說:說不定到時候我們是坐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裏聊天呢。劉伢子說:這我倒沒這樣想過,我想隻要不是在牢房裏度過下半輩子就行了。許軍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還玩兩年,以後就學做生意。比如我們幾個鱉開個飯鋪。鄧伢子搖頭說:開飯鋪太累了。劉伢子也不屑於開飯鋪說:開飯鋪發不了財。鄧伢子提議說:隻有搞房地產才能狠賺一把。許軍學劉伢子的吐了個煙圈,見煙圈吐得不是很成功,說我吐煙圈沒你吐得好。又說:搞房地產要錢搞啊,我們哪裏來的那麼多錢?他望一眼鄧伢子和劉伢子,除非能搞到槍,像張君鱉一樣搶銀行。鄧長健非常讚成道:是可以考慮。他媽的,人無橫財不富。劉伢子隔了幾秒鍾才說:那要到越南邊境一帶賣到槍才行。沒有槍,想搶銀行是送死。許軍說:我聽我們街上的一些老滿哥說,雲南邊境的一些地方也有手槍賣。鄧長健眼睛泛光地興奮道:那我們去雲南不?
劉伢子瞧見有幾個年輕人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他們一共進來了五個,五個人一進來就都把視線落到了他們身上。劉伢子正對門坐著,他一瞧見那幾個人望著他們,心裏就感覺不太妙。他想到了胡伢子。胡伢子年齡小,承受能力低,但他又不相信一心崇拜黃飛鴻和行俠仗義的霍元甲的胡伢子會出賣他們,再說胡伢子也動了刀的。但第六感覺告訴他,來者是衝他們來的。他把手繞到了背後,在他的褲腰上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五個人好像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其中有兩個走到了他一旁的桌前坐下,一個對茶室的女人說:泡五杯茶,老板。劉伢子又鬆了口氣,覺得自己神經太過敏了。他這一向,一看見警察就緊張,即使是在大街上,隻要看見穿製服的人,腿就有點發軟什麼的。許軍突然問他:老大,我們哪天去雲南不?看能不能在雲南搞到槍。劉伢子使了下眼色,示意許軍不要再說下去。許軍便回頭瞟了眼,見又有兩個年齡三十歲左右的人坐到了他身後的桌前。許軍沒看出有什麼異樣,問劉伢子:怎麼啦?劉伢子見走來的人時不時打量他們一眼,就低下頭對許軍和鄧長健小聲說:我覺得會出事,我們走吧,不等胡鱉了。鄧長健覺得應該再等等胡伢子,因為昨晚分手時幾個人都約好了的,說再等一下。劉伢子卻說:我們到楊裕興呷麵去不?許軍把杯裏的茶喝了個幹淨,說那走吧。今天是鄧伢子請客。他們四個人輪番請客,因為錢是四個人平均分的。鄧伢子今天口袋裏帶了幾百塊錢,為的是請他們吃中飯。他對茶室老板說:老板,這裏買單。
剛剛坐下的那一桌人霍地站了起來。突然一個人一轉身,猛地箍住了鄧長健的脖子,另一個年輕人也迅速箍住了回轉頭來的許軍的脖子,並把許軍拖離坐位,按在了地上。劉伢子見狀,起身想跑。一個刑警撲上去,把劉伢子撲倒在地。劉伢子掙紮著,拚力反抗。另一個刑警迅速逮住他的一隻手,將他的手扭到背後,掏出手銬銬住了劉伢子的一隻手,又將劉伢子的另隻手扭過來,銬在了一起。劉伢子說:我犯了什麼法,為什麼抓我?抓他的刑警說:為什麼抓你?胡小民已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這就是為什麼抓你。許軍的雙手也被反銬在身後了,他於反抗時頭被刑警重重地打了一拳,此刻他的臉色變得蠟白蠟白的。他對劉伢子說:我曉得胡鱉立不住的,這個雜種。劉伢子沒說話,但他訕笑了下。鄧長健的手也被反銬在身後了,他的頭仍被刑警壓著。另一個刑警走攏來搜他的身,在他的腰間搜出了一把匕首,匕首插在牛皮套裏,匕首柄紮著紅綢布。鄧長健朝從他身上搜出匕首的刑警擺出一個笑,這是他不願意給走過來看的陌生人一副可憐相。刑警見他還敢笑,給了他一耳光,你還笑,刑警說,不曉得死到臨頭了。鄧長健就不笑了,卻目光直直地瞪著他。刑警準備再給他一下,礙於圍觀的群眾很多,就沒動手。那些在茶室裏喝茶聊天的中老年男人望著發生在眼裏的這一切,他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年齡大點的男人問刑警說:你們是公安吧?一個身材魁梧的刑警說:是的。問話的人又道:發生了什麼事?身材魁梧的刑警繃著臉說:上個月,一對男女被人殺死在瀟湘大道的河堤下的慘案你曉得嗎?問話的男人忙點頭說:我在電視裏看見了,幾家電視台都報道了。身材魁梧的刑警說:就是這幾個人幹的。
何頓200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