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是有預兆的。”我說,“我記得前一向的晚上,我沒事,在他那裏打桌球,他和我扯談中,對我說起了他的一個夢。我還以為他是編的,我說他可以寫武俠小說。”
“什麼夢?”
“李躍進夢見自己成了個日本武士,夢見自己被一些要搶他手中的寶刀的人殺死了。所以說,你根本不要去想,這絕對是命。”
“我心裏難受呢,何斌。”
“這不能怪你,你不要難受。”
“我現在惟一的兩個好朋友,一個死了,一個被抓了。我心裏過不得咧。”
我感到他的思想像一頭受傷的野豬,鑽到死胡同裏去了,並在那裏絕望地啃著牆。我想起小時候,他曾經幫我打過一個比我高一年級的同學。我記得是這麼一回事,那個同學搶了我的二兩糧票,還推了我一把。馮建軍幫我追上去搶了回來,為此還跟那個搶我糧票的同學對打了幾拳,卻是以他獲勝而告終。我當時很瘦小,膽子也小。我讀書的時候很巴結馮建軍,那時候他簡直就是我們班上的頭。我覺得我應該把他拉出來。“事情已經發生在你麵前了,你過不得想也是空的。”我安慰他,“俗話說:大家都是命,半點不由人。你和我又不是神仙,沒辦法改變的。”馮建軍打了個很大的哈欠,陰著兩隻眼睛看著我:“我在你這裏睡一覺看?”
我覺得他像一頭困獸一樣,心裏不免一緊。“可以。”我說。
“從昨天到今天,我連一分鍾覺都沒睡。”他說,“我現在感到心直衝。”
我為他在書房裏鋪下了竹席,又把電風扇的位置調好,使不是那麼很令人舒服的風光臨他的睡眠。“你睡你睡。”我笑笑說。
馮建軍沒有地方睡覺,李躍進那裏沒法睡覺,死者的全家人都在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忙著,他總不可能躺在鋪上睡覺。他的東西都丟在向陽水果店裏,向陽水果店離幸福街很遠,他不想跑來跑去的。馮建軍一倒到竹席上就睡著了,一下子就睡得跟死豬似的,發出粗大的鼾聲,鼾聲不但在書房裏滾著,還在客廳裏滾來滾去。我沒事情幹了,又拿起《愛情故事》這本書看,但是我再也看不進一個字了。我一腦殼的李躍進,想起他讀初中時,一心想當解放軍,心裏就頗不是滋味。他是那種連自己的理想的邊都沒有碰著就死了的人。他的死是性格悲劇。他的性格裏,逞強的那一麵太多了,自古那是英雄氣短。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英雄總是
逞強,而強中更有強中手。李躍進以為自己力敵萬人,麵對那幾個歹徒,他手舉凳子舞來舞去,以為自己是《隋唐演義》中的第一條好漢李元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