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又說了一遍,然後說:“什麼人都問我什麼時候出來的,我不曉得回答好多遍了。”他說完這句話,搖搖頭,“腦殼疼。”
“那還不好嗎?”潘冬梅瞥著他,很喜歡的樣子,“這證明大家都關心你。我是想要人關心,也沒有人關心我。”
“你有王向陽關心你,還不夠?”馮建軍盯著她。
“他關心我吧?他關心賺錢呢。”她笑笑,指出王向陽,“他一個月至少有半個月在外麵跑水果,北京、河南、廣西地跑,有時候一個月人都不見。我是自己關心自己。”
“那你不對。”馮建軍笑容滿麵地譴責王向陽,“你不能夠讓我們小潘守空房。”
“我沒辦法呢,這個門麵的房租你曉得好貴不?”王向陽笑笑,“兩千塊錢一個月,稅收不算,還盡是這樣那樣的錢。你莫看這個門麵小,平均一個月要三至四千元養這個門麵。不發狠,能行?門麵都養不起。”
“你莫太發狠了。”馮建軍笑笑,“搞得我們潘小姐太沒想法了。”
“原來做煙生意好輕鬆?”王向陽又說,“可是人民政府不準我們做煙生意。做水果生意是跟什麼人打交道?跟鄉裏人,你不懂經咧。”
三個人說著這樣的話,那天晚上馮建軍就睡在水果店裏了,為王向陽守店子。
過了兩天,馮建軍又到了李躍進家裏,來拿換洗衣服,包括牙膏牙刷杯子。
他把這些東西往一個塑料袋裏塞時,李躍進遞上一支煙給他,“馮哥,你要到哪裏去?”說著,他忙將打燃的打火機伸到馮建軍的嘴巴下。
“幫王向陽守水果店。”馮建軍平靜地回答說,臉上布滿著冷淡。
“你碰見了向陽?”
“嗯囉。”
“向陽的水果店在哪裏?”
“火車站那裏。”
“你跟他守水果店?”
“我們這號角色還做得什麼別的事?隻做得呆事。”
他抽完這支煙就拿著自己的東西走了。李躍進站在門口,目送著他的身影,忽然叫了聲:“建軍,慢一步。”他匆匆地走了上去。“我陪你一起去。”
馮建軍瞥他一眼,吹著口哨往前走著。李躍進走在他一旁,“我怕你這一去,以後想找你玩,都不清白到哪裏去找你。”他說。
馮建軍不理他,心裏還計較他兩天前對他的態度。他從前對他那樣好,幾次把他從派出所、拘留所那些地方贖出來。現在我走麥城,他想,別人嫌我倒罷了,你還對我盡是意見,不過是輸了你一點錢,你就不高興。他這麼想著,心性很高的樣子,昂首闊步地往前走著,想起那天的同學會,不覺就吹起了那首歌:“毛主席啊,您是燦爛的太陽,我們像葵花,在您的陽光下幸福地開放……”
李躍進知道他不高興,走在一旁沒再說話。兩人上了一輛藍色的中巴,馮建軍臉朝著車窗外,瞧著從眼前飛馳過去的房屋和行人,繼續用口峭吹著這首歌,心裏卻一往情深地想著張小英,想起她當年嫌他學跳舞笨手笨腳的形容。“毛主席啊,您是燦爛的太陽,我們像葵花……”他一遍又一遍地吹著這支歌。汽車到了火車站,他們在終點站跳下車,兩人就朝向陽水果店邁去。他們穿越火車站前麵的那塊空坪時,一輛很漂亮的轎車朝他們疾駛過來,司機以為他們會讓開,但他們沒讓開,汽車險些撞在馮建軍身上。馮建軍不動了,盯著轎車裏的年輕司機。司機按了幾下喇叭,探出頭來吼道:
“你想死吧?”
李躍進正沒地方發火,他對馮建軍不理他,心裏不知道有好惱火,當然就火山爆發樣將怒火潑在司機頭上。他走上去,用他曾經練過鐵砂掌的手一把揪住司機的衣領,要把司機從那處車窗口拖出來:“你還有道理?”李躍進要打人的情形瞪著對方。“你還有道理?”他又這麼問了句,把司機的頭像拔蘿卜似的整個兒扯了出來。
司機臉都白了,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李躍進指出說:“你差點撞了人,你還麻花樣的!我打死你這雜種!”
馮建軍見司機驚懼地瞪著李躍進握成拳頭的手,便不想惹事地說:“走囉。算了。”
李躍進不解氣地瞥那司機一眼,鬆開了手。司機驚魂未定地開著車,趕緊跑了。兩人瞧著那輛轎車離去,看了幾眼來來去去的車輛和行人,繼續往向陽水果店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