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們害醉了。”一個同學又說,“害得我真的變成社會主義的草了,不曉得自己要怎麼去生活,兩隻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廠裏,希望廠裏多發點獎金。”
“我們廠裏好差勁呢。”另一同學說,“那些領導也跟我們一樣沒有腦殼,那也是社會主義的草,我們是小草,他們是大草包,把一個廠子搞得稀爛的。”
大家又開始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說起這些事情來了,這也隻有老同學相遇,才會有這種說不完的故事,敞開心懷說。說了很對社會不滿,和背棄曆史以及恨自己的話。他們恨的是自己在那個年代太放任自己了,沒讀得書,把自己玩蠢了。現在他們這些當年的葵花,麵對著90年代的商業大潮,深切感到了知識的匱乏和自己沒用,以致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讓自己的老婆滿意都很困難。
“我老婆嫌我嫌狗屎樣的。”一個同學笑著說,“她一開口就說我沒本事,而她的同事裏,哪個哪個的老公又賺了錢。有時候聽得我好煩躁的。”
很多同學都有同感,因為都被老婆埋怨過。“不怪她們。”何斌說,表示理解,“哪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活好過,隻怪我們自己是商業大潮中的低能兒。”
馮建軍低著頭喝茶,他沒老婆,這種被老婆嫌的感受他暫時還沒有,就好像月亮還沒升上來一樣。他時不時瞥上一眼坐在另一邊的張小英,她曾經希望做他的老婆,而且實際上已經做了,當年他沒用那把三角刮刀捅那個益陽伢子的話,她就不可能離開他。他這麼想著。他希望她對他回眸一顧,然而她總是嘴巴不停地說話,和那堆女同學說話,臉就是不朝他這邊看。他點上李躍進遞來的煙,把眼光移到頂上豪華的大吊燈上,這是一盞很有氣派的水晶玻璃燈,一些裝飾玻璃在吊燈上閃出一片明媚。這時服務小姐排著隊,端菜進來了,她們都穿著棗紅色毛料西裝,肩上至腰際均係著一根金黃色緩帶,緩帶上繡著“華天歡迎您”幾個
行書字。“現在一些大酒家蠻講究呢。”馮建軍聽到一個女同學尖聲說,又聽見一個女同學議論道:“這起碼是一千元一桌吧?”
“一千塊錢,你想在華天吃這種酒席?”劉建國很懂行情地說,“你睡著了咧。”
馮建軍聽見劉建國這麼說,心裏很不舒服。“你莫以為你是大老板就嘲笑別人囉。”馮建軍看一眼劉建國,“我們都是不懂就問的人,沒來過這樣的地方。”
劉建國的臉上立即就沒有那麼海了,他不敢得罪這個從牢房裏出來不久的男人,他的老婆曾經是這個人熱愛的女人,他怕惹起鬥爭。他看了眼張小英,張小英也看著他,那是一種溫馨的目光,在那種目光下,暴怒的獅子也會平和下來。
陳中華說:“入座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