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1 / 1)

好幾個月後,當他們幾個人遊完泳,坐在湘江邊的木排上,邊領略著河風的輕撫邊回憶這次打架時,李躍進深情地吹起了口哨,為自己那天晚上被抓了起來而滿臉淒涼。他的臉比先前瘦了許多,露出了杵杵的顴骨和寬大的下頜骨,目光很灰暗,一下子蠢了很多一樣。他吹了氣口哨,望著暮靄沉沉的天空,帶著玩笑的口氣對何斌笑笑說:

“治安指揮部的人對我說,搞得我脾氣來了,判你三年徒刑,你不老實囉。”

“你白白關了三個月,真不抵。”何斌瞟著他,目光很同情。

李躍進那天晚上沒有跑脫,被治安指揮部的人抓獲了。那天晚上,五一廣場打大架的消息,迅速就被治安指揮部的人獲悉了(有人打電話報告的)。當然就開來了三汽車治安指揮部的人,見這群年輕人打得不可開交,便衝到毛主席的雕像下,對著天空鳴了幾槍,接著就驅趕和抓捕。大家聽見槍響,忙作鳥散狀逃跑。李躍進運氣不好,是那些沒跑掉的人中的一個。當然就被關了三個月。本來要定罪判刑的,因為他們竟敢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雕像下大打出手,這影響極壞,又可以視為是嚴重破壞社會治安。但是找不到“罪魁禍首”,那兩個在毛主席雕像下肆無忌憚地大跳《天鵝湖》的高個子青年誰也不認識,都隻是麵熟,而他們卻是這次械鬥的真正肇事者。肇事者沒有落入法網,當然就沒法定案。當治安指揮部的人審問這些倒黴蛋,是誰竟敢在大庭廣眾下,無法無天地領頭打架時,差不多人人都交代說是“兩個跳《天鵝湖》”的。而跳《天鵝湖》的兩個高個子卻不在這批被抓獲的人中間,這個案子當然就沒辦法定下來,關了幾個月,教育了一頓,最終又把他們放了。

“你實在是個靈活人,”何斌不相信的樣子看著李躍進,“你怎麼那樣倒黴?”

“我其實已經跑下來了,”李躍進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說,一臉淒苦,“但是衝上來兩個治安指揮部的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想反抗,另一個治安指揮部的人,一棒子打在我腦殼上,打得我眼睛冒金花,身上沒一點勁。”

“我是看見他們一衝上來,就曉得不對頭。”馮建軍說,瞥一眼李躍進,“我要你趕快跑,你沒聽見。王向陽都聽見我喊你的聲音。”

王向陽說:“我聽見了。一個穿公安製服的走上來,我看見他從槍套裏拔出槍,對著天空就是幾槍,一顆子彈還打在毛主席石像上,打得火星一飄。我就是那時候跑的。”

“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這個公安人員會被槍斃去。”馮建軍深有體會地道,“我養父隻是拿竹竿捅瞎了毛主席像的左眼睛,就判了十年徒刑,打成了現行反革命。”

“這是搭幫毛主席死了,不然的話這個公安人員會背臭時。”何斌很有把握的樣子說,“人都會被搞蠢去。”

“真的是搭幫毛主席死了。”馮建軍相信何斌的分析道,瞥了眼暮靄沉沉的天空。“現在我看見好多人的撮箕裏都有撕爛的毛主席像,要是早幾年,那下得地哎?”

“時代不同了。”王向陽說,“要是那個時代,在毛主席像下打群架,那還了得!起碼都得判個四五年徒刑。這是對毛主席極端不忠,下得地!”

“‘文化大革命’中,哪個敢在毛主席像下打架?”馮建軍可以肯定地說,“也沒有人有這樣的膽子,除非他是想死了,去毛主席像上找死。”

四個人坐在湘江邊的木排上,就這麼敞開胸懷地說著話,這是仲夏的一天傍晚。直到天完全黑了,對麵的燈光跟天上的星星似的閃閃爍爍,大家又跳到河裏遊了刻把鍾泳,都感到肚子餓了,才起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