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1 / 1)

馮建軍和養父、李躍進在家裏大興土木,是馮建軍打算讓閑在家裏的彭嫦娥賣點糖果煙酒,以此增進一點收入。他覺得彭嫦娥未免太舒服了,什麼都靠他,應該做點事。“你應該做點事,”馮建軍說,瞪著她,“光靠我一個人生活不可能過好。”

這個思想來源於這筆存款。這筆存款是一千一百多元,一千一百多元在當時是一筆可觀的數目,當時生活水準仍保持在人均十五元的基礎上。一千一百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就像現在十萬塊錢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一樣。養父完全可以拿著這筆錢再娶一個女人,然後在鄉下老家花個兩三百元置三間茅草屋,安度晚年。但是養父不願意改變自己,一心要改變馮建軍。“這筆錢是你的。”養父把這一大遝錢往他手上遞時說,“我已經生活到頭了,你拿著它吧。”

“我不要。”馮建軍推開養父的手,“您自己留著,我不要您的錢,我不要。”

“這存款不是我的。”養父馮清明傷感的模樣低下頭,“這筆存款是你養母用光洋到銀行裏兌成人民幣存下的。你養母留給你的。你養母要我去存錢時,交代說,等你長大了,再用這筆錢給你成親。你現在已結了婚,你就拿著做別的用吧。”

“我已經結了婚,錢對我沒什麼意義了。”馮建軍說,“爸爸,它對您倒是用處很大的,真的。我不要。”

“錢對我還有什麼用?”養父傷感地搖搖頭。

“爸爸,聽我說一句真心話。”他看著一臉傷感的養父,“您還不到五十歲,還可以在鄉下再娶一個女人做老婆,也好安度晚年。”

“這麼大年齡了,還想這些事做什麼?”

馮建軍說:“您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

“這筆錢是你媽媽留給你的!”

“媽媽已經死了十年了,骨頭都變成灰了,您還記著她的話有什麼意思?”_馮建軍又一次很堅決地推開他那隻攥著一大遝錢的手,“我真的不要,爸爸。”

但養父還是執意要他收下了。那天晚上,他就產生了將自己的這間房子打個窗口,讓彭嫦娥邊在家裏帶孩子,邊做點小生意的想法。這個想法來得很陡,就跟火山爆發一樣,一下子就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一千一百元啦,他反複這麼告誡自己,我得讓它產生新的價值,讓它變得對我有用,這樣的話彭嫦娥就不會遊手好閑了。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想法對養父說了,養父讚成他的想法。

“一個人有事做,就不會閑得慌。”養父這麼說。養父不怎麼喜歡彭嫦娥,雖然他沒有對她說過一個“不”字,但從他對媳婦的冷淡表情上,馮建軍很清楚這點。

彭嫦娥住在娘家,但時不時抱著女兒來看看,反正就幾腳路,說說話就走。她對丈夫的這個養父是十二分忌諱的。她非常清楚,當年不是她的天真,這個在她麵前沉默不語的男人就不會坐牢。她現在在這兩個男人麵前是一隻贖罪的羔羊,但同時又做好了拚搏的準備。現在最痛苦的不是他們父子,而是她!她的心此刻是緊鎖著的,通向內心世界的那扇門上掛著一把重甸甸的將軍鎖,而鑰匙又不知丟在哪裏了。現在一切都聽其自然,她對自己說。當馮建軍批評她懶,而提出讓她邊在家裏帶孩子,邊做點事情時,她沒有反對。

“我爸爸想要我到H機械廠做臨時工。”她一臉淡漠地斜視著他說。

馮建軍不想讓她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在馮建軍看來,那是一隻染缸,會把她妻子的愛情染成黑色。馮建軍對她的感情有些複雜,又愛她,看見她心裏又滋生出一些淒涼,仇限便從淒涼中產生,就跟冰從水中產生一樣。但是他又需要她,甚至愛她,這種愛也許出自於情欲的驅動,一種動物本能的衝動。過去,有人總是把愛情擺在內容空洞的位置上,似乎愛情與肉體無關,把愛情拔高到形而上的位置上了,一談到肉體就臉紅,就覺得那是肮髒的事情,那是愛情中一個很無關緊要的環節。其實正好相反,如果沒有肉體的愛又哪裏來的精神的愛呢?精神的愛隻是一種尊敬,例如我們愛教師。肉體的愛才是愛情。我們都知道,馮建軍對彭嫦娥是先有肉體的愛——這種本能的愛是可以升華出愛情的,後知道她是彭股長的女兒後又派生出了一種扭曲的愛,這種愛裏麵有恨的內容。每當他把她擁在懷裏,與她交歡時,他覺得她給了他一切而深深地愛著她,並十分真切地感到這是一種美。然而他平躺下來時,他又覺得要是她當年沒出現在那件倒黴的事情中,他會更加好好地愛她,而不會對她生出一種惡毒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