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嫦娥忙抱起女兒,女兒因遭到母親的“拋棄”仍氣憤地哭著。她隻好解開衣服,拔出乳房將乳頭塞進女兒的小嘴裏。“別別別哭,”她有些緊張不安地說,一臉的不自然,“我的小乖乖,別哭,別哭,媽媽喜歡你。”
馮建軍端著臉盆走進來時,馮清明說;“軍伢子,你這麼早就有孩子了,爸沒想到啊。”說完便做出高興的樣子笑笑,笑容含著泥巴的艾苦味。
馮建軍笑笑,“我也是賭氣賭出來的,不然也不會這麼早就有了孩子。”他說。
養父洗完臉,很正經地坐在椅子上,舉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瞧著彭嫦娥,“小彭,你今年多大了?”他就像一切父親詢問兒子的女朋友或妻子一樣。
彭嫦娥臉一紅,看一眼養父,“今年十八歲。”她小聲說,低下了她那張不安的臉。
“你父親在什麼地方工作,小彭?”
“就在前麵的H機械廠上班。”
H機械廠他太熟悉了,十年的監獄生活裏,他心裏一直裝著H機械廠!他那輩人中姓彭的隻有八九個。“幹什麼工作,你爸爸?”他憑直覺感到他認識她父親。
“做保衛工作。”她在緊張中如實回答了他。
他的臉上立即起了一層陰雲,沒再問什麼地扭開了他那張黑紅的臉。
馮建軍給妻子丟了個眼色,妻子抱著女兒又走了出去。馮建軍點上支煙,覷著養父,又把目光拋到窗外的天空上,這麼心慌意亂地看了幾分鍾。“爸爸,您現在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孩子的原因了嗎?”他重新瞅著自己的養父,深深地同情他受了這麼多年苦地瞅著,“您現在應該知道我的用心和想法!”
養父舉著一雙哀怨的眼睛望著他。
馮建軍很用勁地吸口煙,又用食指用勁彈了下煙灰。“我認識她的時候並不曉得她是彭股長的女兒,更不曉得她就是那個看見您捅瞎毛主席像的眼睛的小姑娘。她進皮鞋廠的時候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他望著養父,又深深吸口煙,“當我知道她是彭股長的女兒後,我很矛盾……我要她生下我和她的女兒,就是要她氣死她那個爸爸,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您雖然隻是我的養父,但我心裏一直是把您視作我的親爸爸。”
養父仍沒吭聲,不過臉上的表情卻緩和了些,那片積壓在他臉上的陰雲不知移到什麼地方去了,目光也沒有剛才那樣陰鬱了。
“我為了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工作都沒了。”馮建軍又說,重新點上支煙,“她的父親曉得我是您的養子後,人都氣病了,在醫院裏躺了三個月,把她趕了出來……”
“不要說了,”養父用很艱難的語氣說,很深地歎口氣,就仿佛是在井底歎氣一樣,“你們既然是夫妻,又有了一個女兒,就好點過日子。再不要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我在監獄裏什麼事情都想明白了。這是命,爸不怪你,說實話,爸還覺得對你不住。”
“爸爸,您那時候對我很好。”馮建軍表白說,“我一直記在心裏的。我還記得媽媽教育我的樣子,媽媽批評我時,總是先看一眼您,再瞪著我。”
“我這次來找你,有可能的話,就是想把你媽媽的骨灰帶回鄉下去。”養父說。養父是益陽鄉下人,1949年,解放軍打到長沙的時候投軍的。看來養父對“偽軍官太太”江笑月仍一往情深。那雙混濁的眼睛裏射出來的目光,不是隨便問問的目光,而是一種期待他能很好地回答他的目光,就好像一個餓壞了的孩子對一個大人投出的乞求的目光。
麵對這種目光,馮建軍很羞愧!一分鍾前,這個問題壓根兒就沒到他腦子裏來過,仿佛我們壓根兒就沒想過我們會當總理。那個時候他很小,他不懂,現在他懂得這種目光了,卻隻能丟下一片失望給在監獄裏思念了十年亡妻的養父。“我那時候還小,還一點都不懂。”馮建軍滿臉慚愧的形容,臉也紅了。“火葬場來的汽車把媽媽的屍體運走時,我因為罵彭股長,被關到了保衛股辦公室。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火葬場在哪裏,也不知道還有骨灰領。那時候這些事情還到不了我腦海裏來轉。”
養父眼睛裏的希望之光再一次泯滅了。“那現在怕是找不到了。”養父難過地說。
馮建軍頗感內疚,“爸爸,我那時候太小,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又這麼說了句。
養父深深地歎口氣,好半天都沒說話,臉色顯得格外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