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軍和彭嫦娥抱著女兒回到長沙的那幾天,來看的街坊鄰舍和廠裏的同事一群群的,茶水都燒不贏,門檻都擠爛了。以至彭嫦娥的母親也抵擋不住外孫女的誘惑,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十二月的晚上,用傘遮著臉來了,陪她來的還有她的另外一個女兒——彭嫦娥的姐姐。兩人進門時,麵對著坐在一張爛藤椅上抽煙的馮建軍,不知所措且不知該怎樣稱呼。馮建軍客氣地一笑,“哎呀,從不來的。”馮建軍說,“坐坐,姐、媽。”
彭嫦娥的媽媽沒理睬馮建軍的招呼,徑直走到床邊女兒身前,瞧著女兒和女兒懷裏的外孫女。“細妹子長得很有味啊,”姐姐在一旁說,“給我抱抱看,來。”
馮建軍為她倆泡了茶,“喝茶。”他說,“媽、姐,茶放在桌上了。”
彭嫦娥的姐姐應了聲“謝謝”,母親卻沒吭聲,臉拉得仍然很長。彭嫦娥指出說:“媽,馮建軍為你泡了茶呢。”接著她瞥了馮建軍一眼。
母親卻沒理睬女兒的話,而是繼續看著自己的外孫女。馮建軍覺得沒趣,拉開門走了出去。天上陰雨綿綿,路燈在街口上昏暗地閃爍著,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在長沙的大街小巷上恣意橫行,使他的臉冷得疼。讓她們母女、姐妹說說話,免得我夾在中間不是人。他心裏說。現在還要靠她媽媽支援呢,不然鍋都揭不開了。
前天,長虹皮鞋廠的爛大門口,貼著一張黃紙黑字的布告,上麵寫著開除馮建軍和彭嫦娥的決定,理由是他倆還尚未到法定年齡就非法同居,並不聽教育等等。生存問題一下子變成了一座高山,殘酷地擋在他們麵前。兩人積蓄的錢,在生孩子的這幾個月中徹底花光了。現在的問題是到哪裏去搞錢過元旦和過年。現在不是一個人吃飯的問題,而是三個人吃飯的問題。到哪裏去搞錢呢?整個晚上,他在街上走著,漫無目的地走,卻非常具體地想著這個問題。到哪裏去搞錢,到哪裏去搞錢呢?他被這個問題糾纏得傷心又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