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青泥(1 / 3)

我對青泥的印象,實際上就是我對青的印象。

青是我的舅母,但有好多年,我不知道我有這個舅母,也沒見過她。有一天,大概是我讀三年級那年,我放學回家時,看見屋裏坐著一個女人,一個十分好看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誰,那時候我外婆還在世,我在廚房裏問著外婆說:“那女的是誰呀?”

外婆說:“你青舅母。”

我說:“我怎麼沒見過這個青舅母?”

我說著時,青走進了廚房,她跟我說:“我住在青泥,你怎麼見得到我。”

青這次在我們撫州住了好幾天,但青在家呆不住,他喜歡上街。那時候我們住在撫州城外,在文昌橋東,而撫州真正的街在城裏。青總打一把小花傘,過文昌橋去城裏。有時候,青也會拉我過橋去城裏。在橋上,我看見很多人都喜歡看青。有人走過了,還回頭看她。我那時候也有十一二歲了,我當然知道是因為青好看,用大人的話說,青很漂亮,外麵的人才喜歡看他。青也確實漂亮,但那時候我不知道怎樣形容她。如果是現在,我會說她清純秀氣或者眉清目秀甚至婀娜多姿楚楚動人。當然,青也有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臉上長了一些雀斑。一回看見別人左一眼右一眼地看她,我便想她們是不是在看青臉上的雀斑。多跟青上了幾次街,我就發現青的好。一次走在橋上,那是大熱天,一個打赤腳的孩子兩隻腳被滾燙的橋麵燙得哭了起來。青見了,便背起孩子,一直把孩子背過橋。這樣的經曆我也有過,我七八歲的時候,一次打赤腳過橋,橋麵上的水泥被太陽曬得冒煙,我在橋上隻走了一半路,便燙嗷嗷直哭。一個大人見了,便背著我過了橋。也就是這次,我認為會背人過橋的人,就是好人。青也把孩子背了過橋,顯然,青是個好人。還有一次我和青蹲在街邊吃西瓜,一個撿瓜子的孩子,端了臉盤放在青跟前。我們小時候,很多人都撿過瓜子,撿過瓜皮,秋天的時候,還撿過桔子皮。撿瓜子的孩子,髒兮兮的,有吃瓜的人嫌孩子髒,會讓孩子走開。但這個孩子把臉盆放在青跟前時,青沒讓孩子走開,青把瓜子一個一個吐在孩子的臉盤裏。另一次上街,一個人掉了兩分錢,我撿起來。青見了,罵了我,說別人的錢不能要,讓我還給人家。這些,真的讓我覺得我這個青舅母非常好。我還記得青說過她住在青泥,這天我就問著青說:“青泥在什麼地方呀?”

青說:“撫河邊上。”

我說:“離撫州遠嗎?”

青說:“有九十裏。”

我說:“青泥好玩嗎?”

青說:“好玩,春天的時候,到處都開著桔子花。”

幾天後,青走了,但青泥這個地方,卻沒離開我,我老會想著這個到處開滿桔子花的地方。不久,舅舅來了,我一見他,就問著說:“你是住在青泥嗎?”

舅舅說:“我不住在青泥,住在哪裏?”

我就覺得奇怪,舅舅其實經常來,在我更小的時候,他還抱著我上過街。但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他住在青泥,他也沒跟我說過他住在青泥。或許他說過,我沒在意,但當漂亮的青舅母告訴我她住在青泥後,我一下子就記住了青泥。青還告訴我青泥到處開著桔子花,我吃過桔子,但沒見過桔子花,我很想看看桔子花,於是我跟舅舅說:“我要去青泥。”

舅舅這次沒答應我,但後來的一天,我還是跟母親去了一趟青泥。是我天天賴著要去青泥的,我跟母親說:“我要去青泥。”又說:“帶我去青泥。”還說:“什麼時候帶我去青泥呀?”但母親一直沒帶我去。有一年,是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外婆身體不好,青托人稍來口信,說他買了幾斤桔子蜜給外婆吃,她忙,走不動,讓母親去拿。母親就去了,還帶了我去。

正是桔子花開的時候,還在車上,我沒看到桔子花,卻聞到了花香,是那種沁人心肺的香氣。我問母親怎麼這麼香,母親說桔子花香。母親指著窗外,讓我看,說那白白的花,就是桔子花。車一晃而過,但那星星點點的白,卻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燦爛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