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快十二點的時候,一輛消防車拉著刺耳的警報,風馳電掣般開進綠苑小區,七八個消防員跳下車,迅速把幾層巨大的海綿泡沫墊子疊在一起,緊張地向樓頂望去。
這是一棟六層樓的建築,牆外麵刷著淡黃色的塗料,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頂樓的圍欄外麵,雙手反抓著茶杯粗的鋼欄,嘴裏不停嘀咕著什麼。她慘白的臉上一道道淚痕清晰可見,黑色的裙子迎風飛舞,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掉下去的危險感覺。
寬闊的樓頂上擠了三十幾個人,有的小聲勸解,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幸災樂禍,還有的露出一副‘你趕緊跳啊’的期待神情……各種表情不一而足,不過卻沒有一個人敢過去拉住那中年婦女——她已經說了,誰敢過去她就馬上跳下去!
臨川縣消防支隊副隊長劉正良飛快地奔上樓頂,看了一眼那中年婦女,隨手拉住一個看熱鬧的男子問道:“知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跳樓?”
男子一個激靈,趕緊小聲道:“報告政府……我不知道啊,我剛來,就是想看看熱鬧……”
劉正良哭笑不得,心道這小子十有八九剛放出來吧。不等他繼續詢問其他人,周圍的人早就七嘴八舌低聲說起了事情原委。
“我知道,我知道!她叫李希蓉,是個大夫,聽說炒股賠慘了,扛不住了就想跳樓。”
“牛阿姨說的沒錯,李大夫炒股把十幾萬存款賠光了,還把房子押給了銀行,她家裏人還不知道這事,銀行馬上要來收房子,她已經瞞不住了……”
“唉……狗日的股票,害了多少人啊!五號樓的劉所長炒股也賠了,最後膽大包天挪用公款,結果被開除公職,集資房也被收了回去,慘啊!”
“是啊,我們單位的小王,把結婚的錢都賠光了,媳婦也吹了……”
“打住打住!”劉正良見話題跑偏了,趕緊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誰知道李大夫的家人是幹啥的?”
“李大夫的老公在財政局上班,她兒子是縣二中重點實驗班的學生,現在都還沒回來。”
劉正良急忙問道:“誰有她老公的傳呼?去科(指CALL)下。”
“我有,我去科。”一個穿著綠裙子的女人說了一聲,飛快地跑下樓去。
2000年西北地區的BB機(傳呼機)基本普及,但是手機對普通家庭來說還是稀缺物品,那綠裙女人顯然是跑回家用座機傳呼去了。
“李大夫,李大夫!”劉正良打個手勢讓大家別說話,自己向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的呼喚。
李希蓉聽到有人叫,回頭一看馬上尖叫起來:“你別過來!再過來我馬上跳下去!”
劉正良雙手高舉:“好,我不過去!你先冷靜點,俗話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隻要人活著,啥都好說啊!”
李希蓉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轉頭看了看樓下,眼中有些猶豫。
劉正良自顧勸道:“你老公在財政局上班,也算是事業有成,你不想讓人戳他脊梁骨笑話吧?我還聽說你兒子學習很好,今年考個好大學沒啥問題,你要是想不開尋了短見,肯定會影響你兒子的學業!你也不想耽誤他的前途吧?”
“你不知道,我該死!死了才好啊!”李希蓉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我把家裏的存款賠光了,把房子抵押了,而且……而且我把爸的房子也悄悄抵押了……”
這棟樓是財政局的集資房,大家都算知根知底,聽了這話,圍觀的眾人轟然鬧騰起來,紛紛指責李希蓉鬼迷心竅、狼心狗肺雲雲。
李希蓉最早是柳樹鎮衛生院的實習醫生,後來認識了柳樹鎮財政所長王建國的兒子王小林,不久之後就結了婚。
婚後,王建國通過自己的關係,把李希蓉調到了臨川縣中醫醫院工作,待遇各方麵都提高了很多。
1994年財政局建集資房的時候,王小林和李希蓉的兒子王鹿鳴已經十歲了,一家人還住在王建國夫婦的老房子裏。當時王建國的一個同事自己有房子,於是放棄了分給自己的集資房,王建國咬咬牙借了一些錢買下那套房子,加上自己分到的一套房,一家五口分開住兩套房子,總算是寬敞了。
李希蓉現在卻把兩套房子都敗光了,周圍的人怎能不鄙夷指責她?
劉正良歎了口氣,說實話他對李希蓉也看不起,但是該勸的還要勸,還得耐著性子苦口婆心繼續勸解。
李希蓉說了那番話之後倒是沒有狠下心跳下去,但是也不再搭理劉正良,隻是一個勁的抽泣,喃喃著埋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