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叫值得怎麼又叫不值得?”
“與這種小人作這種所謂的生死對決,你沒有覺得性價比太低了?”
衣夢花的話,我隻同意一半。我同意她對我渴望對決的那個男人的評價:這種小人。是的,完全正確,“這種小人”不僅是“小人”,而且就是一條卑劣之極的“狗”;但我不同意她後麵的說法,不同意與君子對決性價比就高、與小人對決性價比就低的這種說法,這種說法有些無聊和低俗。實話實說,衣夢花之所以經常與我相去甚遠,最關鍵一點就是我們兩人的意識形態截然不同,她總是很像上海的某一部分,徹徹底底地與上海的這一部分打成一片。因此,這讓她即使在“生死對決”這樣性命攸關的大事上,也會用小市民的想法來掂量、盤算和估摸,得出合算或不合算的判斷。而我不是。我在上海這座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是上海的另一部分,與這一部分溶為一體。當我渴望著與一個家夥作“生死對決”時,我不會考慮甚至想也不想周克我作為一個人與他作為一條“狗”之間在物種、性質、價值等等方麵的差別和不同,為一個健全世界,為一種普遍人性,為我內心中始終堅持的大善、大美、大悲而去作這樣的“生死對決”,我要求自己的隻是最簡單的勇氣和最全力以赴的信念。殺死那條肮髒、汙穢、卑賤的“狗”,即使這需要周克我的生命,那也是應該和值得的,因為這樣的犧牲會讓周克我獲得重生和永生。
此刻,我卻遠離著“生死對決”的臆像,遠離著那個酷烈的夢境和那兩杯酒。是的,最終,最終我是會與這個雜種喝上一杯的,至於在哪個地方,在怎樣的氛圍中,並且是誰喝上了那杯劇毒的酒,我想,這不由周克我說了算,也不由他說了算,這是天說了算。換句話說,這既是天意,也是我們雙方都無法逃避的命運。
此刻,我情緒昂揚,處在衣夢花經常調侃我的所謂“給點陽光就快樂”的心情中。四月下旬的上海夜風正從車窗外吹拂著我的臉龐,那感覺,就像情人衣夢花對我的溫柔撫摸。我內心激動異常,因為即將與兄弟肖邦見麵,我們倆已整整一年半不曾見麵了;也因為即將與我“十六兄弟幫”的一半相逢,這一半的兄弟們也有人多日不逢、數月不見了;更因為這“六分頭”場子的“豔麗年代”便是今日上海灘的奢華、奢侈和奢靡的象征,在那裏,我也許會獲得多年來苦苦求索的一個場景,也許會遭遇這麼多日子以來一直夢寐以求的那些身心都徹底放鬆、徹底解放的上海女人,這樣,我將盡善盡美地拍攝成功我的第一百張照片,我的《夜上海:女人的自由和放縱》這個主題,也將曆經十個春秋後得以功德圓滿。為此,我特意將我的佳能1DMAK‖放在了我的副駕駛位置上,我希望今夜天遂人願、心想事成。
車子向“豔麗年代”大門靠攏時,我的車頭與停在路邊的一輛“帕沙特”的車尾堪堪地碰了一下。
與“十六兄弟幫”相聚,常常在高潮迭起的時候我會說這樣一句大白話:“與所有兄弟相比,周克可能是最愚蠢的一個。惟有一個優點,諸位兄弟恐怕還得承認,就是論反應,周克可能是最靈敏的一個。”剛才我有點神思恍惚,因為我胡思亂想了許多東西,其中有我至今為止的生涯中唯一痛恨的男人。思想間,多少有些走神,其實我的目光已經瞥見停駐著的“帕沙特”,我的神經元以億萬分之一秒的速度開始反應,下意識地,我的腳已經將刹車踩住,但在潛意識中我一直記得駕校顧師傅曾經的教導:“踩刹車時要有等待情人的感覺。”“等待情人”讓我第一腳刹車過於溫柔,沒有將刹車踩死,意識到這個錯誤,我的神經元再次以億萬分之一秒的速度進行了自我糾錯,第二腳幹淨利落地將刹車踩到了底,這下確實踩死了,但車子慣性讓我的車頭堪堪與“帕沙特”的車尾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