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昆明到河內,乘飛機大約需兩個半小時,下午5時,汪精衛一夥已飛抵河內,他們沒有進城,而是換車到距河內100公裏的海濱,商討今後的步驟。
汪精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快給高宗武發報,希望近衛能在12月22日之前發表談話,以配合他此次行動。應汪精衛要求,12月22日,近衛如期發表了所謂第三次聲明……
“啪”,汪精衛拍案而起,揮舞著手中的報紙,幾乎不能自持。
他翻出重光堂協定,叫來周佛海、陶希聖,連聲責問:
“這如何解釋?這如何解釋?”
根據重光堂協定,日本方麵“隨著中國國內治安的恢複,兩年以內全部撤兵完畢。”中國方麵隻“承認日本軍的防共駐兵,以內蒙地區為特殊防共地區。”可是這一切,都在第三次近衛聲明中變了樣,將日軍的駐兵地點抽象化,撤兵的時間推遲到無限期的未來,字裏行間還留下了極大的勒索空間。蔣介石就看得很清楚,他在12月26日國民黨中央黨部舉行的總理紀念周上,宣讀了長達九千字的《揭發敵國陰謀闡明抗戰國策》的講演稿中,指明近衛聲明,雖然“表麵上空泛支離,而骨子裏實在是暗藏著機械利刃”,“這是整個的吞滅中國,獨霸東亞,進而企圖征服世界的一切妄想陰謀的總自白;也是敵人整個亡我國家,滅我民族的一切計劃內容的總暴露。”
汪精衛又何嚐看不清此點,他嘶啞地哀號著:
“墨跡未幹,日本人食言而肥,我如何拿這樣的條件向國人交待,新政府尚未出世,就裹上一層漢奸的胞衣。”
周佛海居然冷笑起來,他打了一個極為下流的比喻:
“我們與日本人合作,好像男女在談戀愛,我們既已上了他的圈套,就好像女人已經到了旅館的臥室,那個男人已其欲逐逐不能自持……”陳璧君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呸了一聲走了出去。
周佛海無恥地接著說下去:
“這時是女人應該把握時機,提出愛情保證品的時候,而我們竟含羞解帶,羅襦既解,樊籬盡失,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汪精衛無力地癱倒在臥榻上,周佛海話雖然難聽,卻是事實,如今他還有什麼資本可爭。現在,他雖然沒意識到蔣介石為他設下的陷阱,但日本人的欺騙已讓他切身感受到了。
原來,近衛在22日發表聲明前,特地喚來影佐,指著這份文件:
“很難辦啊,由於是正式發表,我們需要陸軍、海軍、外務三個省的官員協商擬定,但最關鍵的是需經過參謀本部同意,那裏新來了一個富永少將,很固執的人,難講話喲。”
果然,在討論時,富永對重光黨協定進行了猛烈抨擊,他憤怒地以拳擊桌,堅決反對將撤兵寫進聲明。
“假使戰勝國讓戰敗國來決定撤兵時間,這是一種不名譽的象征,是絕對不能容許的,是對不起前線辛苦作戰的官兵的。就是免我的職,也要絕對反對。”富永已完全以戰勝國自居了。從內心裏,近衛對富永也抱有同情,他幹脆抱起了一床毛毯躲進房間睡了一覺,直至聲明草案修改完畢和通過,他懶洋洋地打著嗬欠,“這就樣吧,帝國政府實在沒有更好的禮物送給汪精衛了。”他臉上毫無失信的愧色。
“咱們也得給日本人一個交待吧。”
汪精衛無可奈何地臥榻上欠起身,讓人拿來紙墨,寫了一紙賣國文告,這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豔電》。
《豔電》是汪精衛政治生涯中一篇極重要的文字,所費心思確實不少,顯示了汪精衛的寫作技巧,極盡了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之能事,集漢奸理論之大成。
如果把近衛第三次聲明與《豔電》兩相對照,就可以發現,汪精衛不僅為近衛聲明塗指抹粉,美化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政策,並且把近衛聲明中並沒有的東西一廂情願地加以附和,並對中國共產黨惡意攻擊。語言之諛媚,態度之卑屈,令人發指。
《豔電》使汪精衛漢奸嘴臉大白於天下。重慶方麵隨即展開了聲討。
令人驚訝的是,蔣介石對汪精衛的行動卻表現了寬容。
近衛第三次聲明的發表,雖明顯與汪精衛逃出重慶相呼應,蔣介石立即撰文駁斥,但卻對汪精衛無一字涉及。
這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寬容。
但是,同情也遭來了誤解。
1939年國民政府舉行的元旦團拜會上,就有人當場質疑。
元旦舉行團拜,這是國民政府的慣例,戰時也是如此,隻不過形式上略有變化。以前是大家圍成了圓圈,相互一揖了事。而現在則排成兩行,彼此行禮如儀,因此有人開玩笑說,團拜變成對拜了。
參加今天團拜的中央常務委員會濟濟一堂,儀式進行後又召開了一個臨時中央常務委員會會議,討論了對汪精衛的處理問題。
蔣介石的調子繼續壓得很低,他主張對汪精衛的處分要輕,要給他留一條自新之路。很多常委都大惑不解,為何一向眥睚必報的蔣委員長今天心地如此寬廣仁厚。
吳稚暉微微冷笑,蔣介石太用心機了。汪精衛叛國叛黨,罪重若斯,勢必不能置若罔聞,固然已不必蔣介石親自火上燒油了,落得表現君子氣量也。但過猶不及,表演過火,恐遭致誤會的。
果然,對蔣介石素有不滿的人已在底下低聲罵道:
“分明是一出雙簧,卻惺惺作態。”
這決不是故作聳言,再完善的設計也有漏洞,許多人已經感覺到這一事件的蹊蹺,國民黨上層人士以及外交界都紛紛猜測事情的真相,有人就神秘兮兮地傳言:“汪精衛受了國民政府的密令,是和戰兩麵工作的一個使者。”
這聲音清晰地傳到蔣介石耳中,但他卻不為所動。
馮玉祥也大起疑心,他認為理由很明顯:
“那時重慶交通完全由軍統局戴笠管製,人民出境買飛機票都要先登記,經過審查,核準,高級官吏更要先經蔣介石親自批準,汪精衛帶著許多人乘專機飛昆明,事先既沒有政府與黨部給他甚麼任務,戴笠豈有不報告蔣的道理!說汪精衛是潛逃出重慶,斷不可能。汪到了昆明,龍雲還有電報來報告蔣,如蔣要阻止他,是絕對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