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灰]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天邊,滂沱大雨東移,而花都宮內的草地已經躲過雨水衝淋,一根根青蔥的打著水滴兒又豎起來,在昏暝的宮燈下泛出油綠熒黃的顏色。
整塊草地像塊新出灶的翡翠奶黃糕,沁出泥土的香氣。它藏在一片竹林的後麵,再往下走便是宮牆與護城河,平常一直鮮有人走動,是若大的花都宮殿中一隅寂寥的土地。
在剛過的大雨裏,一管青色、狹長的身體隨著閃電一同砸落到草地上,因為雨太大,而雷電又太猛烈,沒有人聽到和注意到這條妖物的從天而降。它濕漉而又痛苦的在竹林後扭曲著身體,幽暗中仿佛是一條長相古怪的大蟒,在泥濘中忽團忽掙,像要擺脫些什麼。
但它卻並非是條普通的蟒蛇,它已經聞見了河水的氣味,甚至大雨離去後可能的死亡。它沒有力氣撞開宮牆,所以必需盡快完成自己所要做的事情,臨盆。
東海中海世蝠國的妖鰻,私入人世與凡人苟且並懷上身孕,又在即將產子時忽然被龍卷風帶向高空,卷到花都宮殿的上空摔下,這何嚐不是個笑話。妖鰻痛扭著身軀,快被腹內的孩子折磨死了,它已經感到幹澀與窒息,身下溢出大量的藍血。
又一道電光閃過,在同一個位置,妖鰻的身邊又出現了一團活動的東西。它在掙紮中用眼角餘光依稀看到,那是一個□□的孩子,但並不是由它產下的。疼痛讓它不能過多思考,它在幾枝竹根上撞擊著,一次、兩次,終於,它的親生子呱呱墜地,它扭頭看著,那孩子竟然也是人形的,一個男嬰,這令它既難堪又失望,這意味著它無法將他帶走。
大雨停歇了,從遠處傳來噪雜的人聲,仿佛在四下尋覓著什麼。妖鰻心生懼意,它知道自己落在人類手中難逃一死,便倉惶的看了孩子一眼,隨即用力撞開宮牆,朝護城河挪去,鰻尾一掃,卻將電光中帶來的另一個孩子三翻兩下一並掃入了護城河,撲嗵兩聲,於是在那草地上隻留下了妖鰻之子。
片刻後,提燈的宮人們撥開竹林尋覓到這裏,指著男嬰大喊:“看,藍血,一定是雷神托付的孩子。快!快將他帶走!”
帶走……草地上恢複了寧靜,除了無語青草,再沒有誰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燈火通明的花都殿內,花都大帝也在焦急的等待著自己的孩子。為與大泯王朝爭奪天下而爭戰殺戮多年的他,並不急於生個太子來子承帝位,相反,他想要一個溫婉、恬靜的女兒,為他見慣血色的多年帶來一絲溫情。
但是在嬰孩的啼哭聲後,宮人先帶到他麵前的,卻是所謂雷神的孩子。
雷神,整個花都的信仰。花都大帝雖然無法相信他會對花都眷顧到如此地步,能將自己的子嗣交給凡人收養,但他還是緘默並服從的收留下這個男嬰,他懷抱著這個嬰孩,心想這真不愧是天神的孩子,像一段凍著光陰的月色。
此刻,花都國師火離從帷幕後靜靜的走來,手中的權杖琉璃燼在宮燈下綻出幽藍、青紅的螢光。在他的身姿和骨裏都透出寧諡的氣息,但他的雙眉微鎖,仿佛心中有一些難以言表的情緒。
隨著又一嬰兒的啼哭後,花都大帝的女兒誕生了,她被送到花都大帝的手中。柔軟無骨,丁香花瓣似的小不點,竟也美得出奇,像是把花都大帝這一生秉性裏的溫和、羞怯與軟弱全都吸走了,賦予在一個女孩的身上。
所以至剛至陽的花都大帝幾乎不敢抱這個孩子,那是一張看著看著也竟然會憑空讓人心疼的姣小容顏,他甚至疑惑她是否能平安的長大,莫非出落成一個至陰至柔的女子,孱弱的滴下水來。
於是,他不敢將之前與皇後定下的名字賜給這個女嬰,如斯嫵媚,斯媚公主?太浮太輕太讓人擔憂的名字。不經意間,花都大帝瞥了一眼他的國師,火離則撚著手指,不發一言。
“就叫她宛平吧……”花都大帝有些自言自語,隨即,他看了看雷子,想起數日前,在他與國師的私談中,忽然從火離的琉璃燼上射來一行光字,在空氣中藍霧一般散過,依稀的辯為:我□□了一個夢她替我產下一隻孔雀那將代表我的下一世它出生在滾滾洪雷的國度它來到人間於是出現的地方都有雷聲
火離麵色蒼白凝重的告訴花都大帝,這幾行偈語無不清晰的昭示出它的主人正是雷神的宿敵,魔王……所謂的雷子很可能是一場恥辱。言盡於此,誰也不敢再想。
花都大帝感到倉惶,於是心慌意亂的將一個現成的名字給了這個男嬰,斯媚。依舊是如斯嫵媚,冷豔而妖嬈,偏重於女子氣,好讓人模糊了父親的概念。
他生來就該成為一個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