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我告訴蘇妍,我和劉煒出去轉轉。蘇妍見不帶她,麵露不解之色,我也管不了那麼多,帶劉煒去了天壇醫院。不出所料,拍各種片子,折騰了幾乎整整一天,醫生的說法卻與以前的醫生別無二致。沒什麼辦法。開了緩解癲癇症狀的藥丸,效果大概聊勝於無,就當是安慰劑。
每次我和醫生說話,我都找事把劉煒支出去,比如取藥等等。等見了我,劉煒問醫生說了什麼,我便說一切都好。他甚是高興。我想這世上也許隻有他和蘇妍,尚不知道他的壽命已經不長了。
回家路上,我心情低落。想著生死之事,感受難以名狀。這時劉煒說,哥,我還沒去過長城呢,你帶我們去吧。我說去長城幹嘛呀,天熱了,我怕你累著。他憨憨地笑笑說,蘇妍想去。
出租車到八達嶺長城腳下,時近次日中午,新雨過後,山嶺蔥蘢,一派節日景象。一隊穿著運動T恤和短褲的年輕人正排列在石頭台階上合影,淺藍色T恤上印著白字,“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是剛剛參加了一次爬長城比賽,汗水打濕了T恤。我們繞過他們往上爬去。人如潮湧。遊客們一個挨著一個向上蠕動。劉煒和蘇妍瞧瞧青磚上“趙小強到此一遊”之類的刻字,又惋惜今天沒人騎摩托車飛躍長城,興致甚好。
北側的山巒與穀地之間似乎仍舊殺機重重,那便是蠻夷—說來就是我們和我們的祖先了—洗劫中原之前埋伏的地方。我給劉煒拍下他衝著埡口做出射箭姿勢的照片。兩個孩子又對著鏡頭抱在一起,笑得露出滿口白牙。一離開敵樓,雪白的陽光撲麵而來,我們被洶湧的人流衝得左搖右擺,須臾之間,劉煒就變樣了。
劉煒離開了城堞,被擠在人流中。遊客如江中船隻,往來如梭,航道擁擠,自有一套避讓規則,唯獨劉煒如水中浮物,不時與別的船隻碰撞一下。我看到有的人嫌他礙事,故意拿肩膀撞他,還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的臉。我趕緊走過去,同時搜尋著蘇妍,一時不知所蹤。我繞到劉煒的正麵時,隻見他牙關緊咬,做著咀嚼般的動作,嘴裏念念有詞,聲音很低,聽不清說的什麼。顯然是又發病了。我抱住他,在他耳邊說,沒事,沒事,你別怕,沒事。這時才聽清他在罵人。我抱住他,又擔心他狀況惡化,觀察他一下,又抱一下,如此反複幾次。他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地方,低聲咒罵不休。我示意周圍那些腳步暫緩、試圖圍觀的人趕緊離開。
蘇妍被人群分隔在幾米之外,擠了半天,才終於挨近,一看清劉煒的樣子,臉色立刻變了。
大約一分鍾後,劉煒清醒過來,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他想了想,低聲問:“我又犯病了?”
我摟著他的肩膀向前走,蘇妍跟在後麵。我低聲說:“不嚴重,可能是天熱了。你放鬆心情,好好玩,隻要你放鬆,就不會犯病,對不對?
蘇妍不是想來長城嗎?你要陪她玩得高興才對。”如此漫步了十幾分鍾,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我們已經過了慣常的折返之處,遊人少了很多。
劉煒複原了。我們在埡口處拍照,我盡量表現得高興。劉煒和蘇妍也恢複了興致。蘇妍拿著兩瓶水,劉煒則空著手。我說:“劉煒,你怎麼不拿水啊?淨讓蘇妍拿。”蘇妍笑得甚是燦爛地說:“他可懶了!”劉煒把兩瓶水都搶了過去,說:“今天我替老婆拿,老婆對我最好了。”我笑說:
“你倒是會說話。”蘇妍說:“他啊,就會說好聽的。平時對我可凶了,可是犯一回病吧,就心虛了,嘴那個甜啊!”劉煒急赤白臉地問:“我犯什麼病?”蘇妍掩飾說:“什麼病,倔脾氣病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