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說:“嫂嫂掉入水中不去援救,這是豺狼。男女間不親手遞接東西,是禮製;嫂嫂掉入水中,用手去援救,是變通。”
淳於髡說:“現在天下人都掉入了水中,可先生卻不去援救,這是為什麼?”
孟子說:“天下人掉入水中,要用道去援救;嫂嫂掉入水中,要用手去援救。難道你想用手去援救天下人嗎?”淳於髡果然“博聞強記”,更不愧是個有名的辯士。他熟悉儒家重視並尊行的關於“男女授受不親”的古禮,因此一上來就拋出一個兩難的話題,想扣住孟子。針對淳於髡的這個倫理難題,孟子答以守原則與行變通之間的常理。這對淳於髡說來是正中下懷,他想要的也就是這麼個答案。所以他話鋒一轉,馬上點出主題:現在天下正在急難之中,你孟大人怎麼老說一些“不著邊際”的理想,而不伸手去援助呢?這一問厲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既然這樣明理,就不應該死抱原則而不求變通。然孟子何許人也,豈能讓你淳於髡難倒?所以他的回答更妙!他先把倫理問題與政治問題的界限分清楚,指出對這兩者援救的方法和途徑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可以援之以“手”,後者隻能援之以“道”。然後,順著淳於髡轉換話題的做法,孟子反唇相譏,反問他難道“欲手援天下”?把難題扔回給了對方。因為“援天下”隻能以“道”而不能以“手”,這同樣也是常識。至於“援天下”的“道”是什麼“道”?孟子這裏雖然沒有明說,但根據孟子的一貫主張卻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先王之道”、“王道”之“道”(詳後)。這裏,讓我們又一次領略到了孟子的辯論技巧。孟子論“經權之辨”的內容十分豐富,而且都非常精彩,我們不妨再引一段以饗讀者:
有個任國人問(孟子學生)屋廬子說:“禮儀和飲食哪個重要?”
屋廬子說:“禮儀重要。”
這人又問:“性欲和禮儀哪個重要?”屋廬子說:“禮儀重要。”
這人便說:“按照禮儀去謀食,就得餓死;不按照禮儀去謀食,就能得到食物,那一定要按照禮儀嗎?行親迎之禮,就得不到妻子;不行親迎之禮,就能得到妻子,那一定要行親迎之禮嗎?”
屋廬子不能回答,第二天便跑到鄒國去,把這些問題告訴孟子。
孟子說:“回答這個又有何難?不度量根基是否一致,卻隻比較它們頂端的高低,即使寸把厚的木塊(擱在高處),也可以高過尖頂高樓。金子比羽毛重,難道說一丁點金子也比一車羽毛重?拿飲食的重要方麵與禮儀的細微方麵去比,豈止是飲食重要?拿性欲的重要方麵與禮儀的細微方麵去比,豈止是性欲重要?你去回答他說:‘扭折哥哥的胳膊而奪去他的食物,就能有吃的;不扭折,就得不到吃的,那你會去扭嗎?翻過東鄰的牆去摟抱他家的姑娘,就能有妻室;不去摟抱,就得不到妻室,那你會去摟抱嗎?’”
可以說,“經權之辨”不僅是儒家的一個重要思想,也是中國式智慧的一種具體表現,它既有助於我們避免絕對主義,也有助於我們避免相對主義。
原文: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孟子·離婁上》)
注釋:權:變通。
今譯:嫂嫂掉入水中不去援救,這是豺狼。男女間不親手遞接東西,是禮製;嫂嫂掉入水中,用手去援救,是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