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論交談的藝術(2 / 2)

我在無論何人手裏尋到真理都會舉手歡迎並表示親近,而且會輕輕鬆鬆向真理投降;當我遠遠看見真理向我走過來時,我會向它奉上戰敗者的武器。隻要不是以過分專橫、過分盛氣淩人的嘴臉申斥我都欣然接受,我對作品經常進行修改往往緣於客氣勝過緣於改進作品。我還喜歡讓輕易讓步的方式獎勵和培養無拘無束提醒我的人,是的,哪怕這種方式有損於我。然而吸引我的同代人提醒我又著實困難;那些人沒有勇氣糾正別人,因為他們沒有勇氣忍受別人糾正自己,所以他們當麵說話總是遮遮掩掩。我那樣喜歡被人評判、被人了解,所以究竟是被評判或被了解,這於我都無關緊要。我自己在思想上就經常反對自己、譴責自己,所以讓別人也這樣做,那於我是一回事:我的主要考慮是,我隻給評判者以我願意給予的權力。然而我與高高在上的人卻水火不容,比如,我認識一個人,如果別人對此人的訓斥不以為然,他便竭力為自己的意見辯解;倘若別人抵製他,他便破口大罵。蘇格拉底總是笑眯眯采納別人對他的演講提出的對立意見,可以說,促使他如此豁達的根源在於他的力量:既然優勢必定在這邊,他接受意見便有如接受新的榮譽;反之,我們又見到這樣的情況:最易使我們變得敏感而挑剔的,莫過於對方充滿優越感和輕蔑的意見;推而論之,心甘情願接受反對意見以糾正自己、改善自己的多為弱者。事實上,我最希望經常探訪我的人是嚴厲責備我的人而不是懼怕我的人。同欣賞我們的人、同給我們讓座的人們打交道必定索然寡味而且有害,安提斯泰納命他的兒女們永遠別感激誇獎他們的人。在論戰激烈處,我讓自己屈服於對方論斷的力量,這時,我為戰勝自我獲得的勝利,遠比我為瞅準對方弱點而擊敗他所獲得的勝利更感自豪。

總之,我接受並認可各種不同的順應直線而來的打擊,無論這些打擊多麼微弱,我對來之而又不成形的打擊都太難忍受。所提意見的內容與我關係不大,對我來說,意見本身是唯一的,內容如何我幾乎無足輕重。倘若爭論進行得井然有序,我會一整天平平靜靜進行辯論。我並不像要求爭論有序那樣要求說話有力量和思辨敏銳。在牧童之間、在小店夥計之間每天的爭吵中都能見到秩序,但我們之間卻從來見不到。假如小店夥計之類的人爭吵時出了毛病,那是粗野,我們反倒幹得不錯了。然而那些人的喧鬧和急躁並沒有使他們脫離爭吵的主題:他們仍在正常地談話。如果說他們互相搶先講話,如果說他們誰都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他們起碼互相聽見了對方說的是什麼。倘若別人回答,我正好答在點子上,我認為那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回答了。然而,爭論如果亂糟糟,毫無秩序可言,我便會離開爭論的問題而帶著氣惱去冒冒失失糾纏形式問題,而且一頭栽進頑固、狡猾、蠻橫的爭論形式裏去,為此,我事後會感到臉紅。

不可能同蠢人真誠談論問題。在君主無論多麼專橫的幹預下,不僅我的判斷力不會變質,我的良心也不會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