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主張把好事說成是好事,還把可以成為好事的事也往好裏去說,然而人的處境非常奇怪,如果好事並不僅僅是以意圖為準的話,我們經常還是受罪惡的推動而在做好事。因此,不能從一件英勇行為而作出那個人是勇士的結論。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場合都可以有英勇行為。如果這是一種英勇的美德,而不是一種英勇的表現,這種美德會使一個人在任何時機表現出同樣的決心,不論是獨自一人還是與人共處,不論在私宅還是在戰場。因為,無論如何,不存在什麼一種勇敢表現在大街上,另一種勇敢表現在軍營中。他應該具有同樣的膽量,在床上忍受病痛,在戰場上忍受傷痛,在家中或在衝鋒陷陣中同樣視死如歸。我們不會看到同一個人,在攻城時勇冠三軍,在輸掉一場官司或失去一個孩子時卻像女子似的痛苦不堪。
一個人在恥辱中表現怯懦,而在貧困中堅定不移;在理發匠的剃刀下嚇破了膽,而在敵人的刀劍前威武不屈……可敬可賀的是這種行為,而不是那個人。
西塞羅說,許多希臘人不敢正視敵人卻能忍受疾病,而辛布賴人和凱爾特人則恰恰相反:“事物不基於一個堅定的原則上就不可能穩定。”
亞曆山大的勇敢可以說是無出其右。但這僅是就他的那種勇敢而言的,而不是在任何場合下的勇敢,也不是包羅一切的勇敢。盡管他的這種勇敢超群絕倫,但還是可以發現其中瑕疵。我們看到他懷疑他的左右企圖謀害他時就驚慌失措,為了弄清內情竟然那麼不講正義、狠毒冒失,害怕到了失去平時的理智的程度。他還事事疑神疑鬼,其實是色厲內荏的表現。他對謀害克利圖斯一事過分自責自棄,這也說明他的勇氣不是始終一貫的。
我們的行為是由零星的行動組成的,“他們漠視歡樂,卻怕受苦難;他們不慕榮華,卻恥於身敗名裂。”我們追求一種虛情矯飾的榮譽,為美德才能維持下去,如果我們有時戴上美德的麵具去做其他的事,馬上會暴露出真麵目。美德一旦滲透靈魂,便與靈魂密不可分;若失去美德,必然傷害到靈魂。所以,要判斷一個人,必須長期地、好奇地追尋他的蹤跡。如果堅定不移不是建立在自身的基礎上(“對於那個已經審察和選擇了自己道路的人”),如果環境的不同引起他的步子變化(我的意思是道路,因為步子可以輕快或滯重),那就由著他去跑吧!這麼一個人,就像我們的塔爾博特說的箴言:隻會隨風飄蕩。
一位古人說,我們的出生完全是偶然的,那麼偶然對我們產生那麼大的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一個人不為自己的一生確定一個大致的目標,就不可能有條有理地安排自己的個別行動。一個人在頭腦裏沒有一個總體形狀,就不能把散片拚湊在一起。對一個不知道要畫什麼的人,給他看顏色又有什麼用呢?沒有人可以為自己的一生繪出藍圖,就讓我們確定分階段的目標。弓箭手首先必須知道目標在哪裏,然後搭弓引箭,調整動作。我們的忠告所以落空,是因為沒有做到有的放矢。船隻沒有駛離港口,有風也是徒然。我不同意人們對索福克勒斯的看法,我認為讀了他的一部悲劇,可以駁斥他的兒子對他的指控,索福克勒斯完全是有能力處理家務的。
我同樣不同意佩裏伊賽人根據推斷作出的結論。佩裏伊賽人被派去整頓米利都,他們到了島上,看到田地耕種良好、農舍井然有序,他們記下那些主人的名字。然後召集城裏全體公民,宣布任命這些主人當新總督和官員,認為善於處理私事的人也善於管理公務。
我們人人都是由零件散片組成的,通體的組織是那麼複雜多變,每個零件無時無刻不在起作用。我們跟自己不同,不亞於跟其他人不同。“請想一想,做個一成不變的人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大事。”因為野心可以讓人學到勇敢、節製、自由甚至正義;因為貪婪也可使躲在陰暗角落裏偷懶的小學徒奮發圖強、背井離鄉,在人生小船上聽任風吹浪打,學得小心謹慎。就是愛情也可以給予求學的少年決心和勇氣,給母親膝下的少女一顆堅強的心。
少女受著維納斯的指引,偷偷地在熟睡的看守中間穿過,單獨進入黑暗裏去尋找那個青年。
——提布勒斯
隻從表麵行為來判斷我們自己,不是聰明慎重的做法。應該探測內心深處,檢查是哪些彈簧引起反彈的,但這是一件高深莫測的工作,我希望嚐試的人愈少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