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鐵木真躺在石頭上,讓中午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借此沉入睡眠,也可以忘記饑餓。他熟悉饑餓,有對付它的各種辦法。傍晚,等待哺育的雛鷹開始尖叫,鐵木真醒來,見那隻鷹回來了,用它嗉子裏的食物喂它的兒女。總是最強壯的雛鷹把頭伸進它的嘴裏去掏,那搶不到食物的,注定被餓死。聽著它們的叫聲,鐵木真吐掉又苦又麻的草根,喝兩口水。整個晚上他都讓自己醒著,當月亮在頭頂上空出現時,他便取肉幹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直到月亮從另一邊的山崖消失。
第二天這樣過去了,第三天也這樣過去了。到了第四天晚上,鐵木真覺得身上還有足夠的力氣。他拉起馬準備出山,沒走幾步,馬肚帶忽然掉了,鐵木真就有些疑惑,想,這是上天告訴我塔裏忽台還沒有走。遂又返回來躺下。過了第四天晚上,又過了第五天、第六天,鐵木真身上的食物吃光了,感覺手上乏力,他又拉起馬準備出去,忽然有一塊白石頭滾落下來,正好擋在馬蹄前。鐵木真又疑惑,莫非上天在警示我,那些人還沒去麼?他遂又返回來躺下。他嘴裏沒有任何可以吃的了。
到了第七天,他感到渾身沒勁。到了第八天,已經沒有饑餓感了,隻是困,眼前開始出現幻覺:月亮更胖了,肥肥白白的,從這一邊遊到那一邊,那一條天空變得彎曲、柔軟,泛著綢緞似的光輝。鐵木真知道,這個時候,他隻要睡過去,一切就都結束了。這個時候,死很簡單,很容易,也很舒服。但他強睜著眼不肯睡。鐵木真不想死的原因有三個:一是母親曾經告訴他的話,說他是手握凝血而生,將來必收管天下,他不應該死;二是他父親的仇還沒報,他不應該死;三就是,他不該死在這樣狹窄的地方,獨自一人,默默無聞地腐爛,這才是使他真正恐懼、羞恥的。可是,他實在太困了。
從鐵木真鑽進山澗之後,塔裏忽台每天都醒得很早,看山崖上那隻鷹展翅飛過,為它的兒女們去遠處覓食。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天天如此。到了第八天早上,那隻鷹在頭頂上盤旋了三圈,最後還是飛走了。塔裏忽台覺得奇怪:如果鐵木真已經餓死在山澗裏,這隻鷹就用不著到遠處去覓食了。鷹眼永遠比人眼好使。於是,塔裏忽台決定再等一天。第九天的早上,那隻鷹沒飛走,一直在頭頂上一圈一圈地盤旋。塔裏忽台數到第九圈的時候,吩咐手下收了弓箭,準備進山澗裏去收屍。他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直立著從山澗中走出來。塔裏忽台嚇了一跳,乍一看以為是也速該的靈魂回來了,定了定神,才發現是鐵木真。
那隻鷹仍然在頭頂上方盤旋不去。
人們都看塔裏忽台,不知道該怎麼辦。鐵木真就走上來問他:“你要殺死我嗎?”
塔裏忽台歎了口氣:“這不怨你。”
“你要殺死我。”
“怨你的母親,她把你生得太像也速該了。”
“先給我些吃的、喝的。”
塔裏忽台答應了,他要為鐵木真打一副木枷,先量了量鐵木真的肩膀,說:“可惜了這副肩膀。吃吧,等你吃喝足了,我的枷就打好了。”
鐵木真吃得不急不慌,先喝了口肉湯,然後有滋有味地嚼奶酪、啃骨頭,絲毫不像餓了八九天的樣子。麵上沒有懼色,而且還帶著一絲心不在焉的笑容。那便是一開始塔裏忽台把他認做也速該的原因。
所以,他非殺掉他不可,當著全乞顏部的百姓。他把木枷打得仔細又結實,鎖住了鐵木真的頭和手,將他拴在了馬鞍上。此時那隻鷹還在他們頭上盤旋,跟著他們走出好遠,才拐了一個彎,消失了。塔裏忽台一直不明白,他怎麼能在山澗裏餓了九天,還能站著走出來。鐵木真說,我想死在開闊的地方。塔裏忽台說,這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