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後知青的豬(1)(1 / 3)

有人將知青分為兩種,說不清以什麼時間界定,分為“前知青”和“後知青”。我並不同意這樣的分法,正如革命不分先後,既然知青了,也不應分什麼前後,如果硬要分,也隻能說,“後知青”的頭腦更清楚,插隊時目的更明確,所以,故事也就更多。

故事確實有很多。這個故事是從一頭豬開始的。豬是雜交的豬,打種豬。當地人將牲畜配種稱為打種,打種豬顧名思義,就是專職配種的豬。據說這頭打種豬的身上有“巴克夏”、“烏克蘭”、“大長白”以及“東方紅1號”的混合血統,所以也就集了前輩的所有優點,不僅身架大,體魄強健,而且做為種豬還有著旺盛的情欲和足夠的性能力,每見到母豬渾身的鬃毛一乍立刻就會衝動起來。

更重要的是,這頭豬還是劉莊大隊書記家的豬。劉莊大隊書記姓劉,劉書記。據馬躍進說,劉書記對這頭打種豬一向寵愛有加,因為它的精囊就是他的銀行,而它那根生殖器也就是他的取款窗口。它平時可以不關在圈裏,整天像人一樣悠閑自得地到處溜達,這時它的兩隻耳朵就會像狼狗一樣豎起來,尾巴高高翹著一甩一甩,腦袋也隨身體一搖一擺,四隻小而方的蹄子邁著大模大樣懶散閑適的四方步,似乎是在村裏巡視或要去開什麼很重要的會議。每當它這樣笑眯眯地走在街上,各家欄裏的母豬就會紛紛探出頭來,用一種敬畏和渴望的目光朝這邊看著。

出事是在一個春天的上午。沒有人想到,在那個上午會出什麼事。

劉書記原本對這頭豬看管很嚴,平時隻準它在街裏閑走,決不準出村半步。但在那個上午,劉書記去公社開會了。劉書記開的是知青選調動員會。那時知青下鄉插隊,遇有招工回城的任務稱為“選調”,即“選拔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表現突出的知識青年抽調回城”,這對知青是如同大赦一樣的事,大家都將眼睛盼出血來。劉莊一共有三個知青,兩男一女,男的是馬躍進和牛國慶,女的是楊璐。劉書記對公社這樣分配知青始終耿耿於懷,憑什麼別的村可以分去兩女一男,甚至三女四女,而劉莊卻隻有兩男一女?當然,當地貧下中農並不歡迎插隊知青。那時還是集體經濟,集體勞動集體分配,生產隊裏多一個人就要多掙一份工,年底多分一份勞動果實,這在貧下中農看來很不劃算。但女知青就不同了,貧下中農還是很歡迎女知青的,女知青的到來使繁重單調的農業勞動增添了情趣與色彩,也使年輕的貧下中農們對未來懷有一種竊竊的憧憬。劉書記原本不想去開這個會的,他認為隻為三個知青就跑去公社一趟開什麼“選調動員會”,很不值得。但公社領導在電話裏強調,必須去,公社領導說,這一次選調比例很大,幾乎是三比一,也就是說,平均每三個人就有可能走一個,所以各村大隊書記都必須到會。就這樣,劉書記在那個上午不得不去了公社。於是,他這頭打種豬也就趁機溜達出村,又勝似閑庭信步地上了村口的公路。

若在以往,這頭豬就是上了公路也不應出什麼事。村口的這條公路叫衛星公路,七十年代初農業學大寨,興修水利,在我國“東方紅1號”人造衛星發射成功那年挖了一條河,取名就叫“衛星河”,掘出的泥土翻到河堤上,順勢就修築了這條衛星公路。其實平時這條路很冷清,過往車輛並不多。但就在出事的前幾天,一條由北京通往山海關外的交通要道出了問題,一座橫跨青龍河的“千米橋”由於出現裂縫須施工搶修,過往車輛都要繞道這邊的衛星公路。

所以,這條路也就突然一下繁忙起來。這頭豬剛上公路時,感覺非常好。初春的微風暖洋洋的,公路下麵的衛星河水早已開化,泛著清澈的細碎波紋。公路的另一邊是返青的麥地,鷓鴣低飛,盤旋鳴叫,濕潤的農田溝壑間跳竄著發情的野兔。起初這頭豬一定以為這條公路與劉莊村裏的泥土街道沒什麼兩樣,因此還眯起兩眼朝兩邊觀望,似乎在尋找新的母豬的追逐目光。但它很快就發現,這裏並沒有母豬,有的隻是來來往往急馳而過的車輛。這些汽車在它看來都高大威猛,經過它身邊時還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就那樣茫然地站在路中央,竟嚇得連屎尿都稀稀嘩嘩地流出來。沒有人看到出事的經過。待這頭豬被人發現時,已橫躺在公路邊上。它這樣躺在路邊有幾種可能,一是被肇事司機拖過去的,二是別的過往司機嫌礙事,停車下來將它弄開的,還有一種可能,是被哪輛飛馳而過的貨車直接撞到路邊去的。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它這樣躺到公路邊時,早已徹底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