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是武後廢黜中宗的頭號功臣,卻也是武後單獨掌權後清洗的頭一位重臣。這樣奇特的吊詭,日後將在武周朝的曆史上反複重演,這究竟是曆史的必然,還是武後的有意為之?誰也說不清。
六、心有不甘李氏謀反平定了揚州兵變,清洗了頭號重臣裴炎,並不代表天下從此太平。李氏宗族的人仍然心有不甘,伺機“翻天”。
垂拱四年(688)八月壬寅這一天上午,博州城北校場上,旗幟招展,人喊馬嘶。校場九邊的點將台邊,豎起一杆九龍雲緞鵝黃色勤王義旗;又左右金黃旗,一書“招納忠義”,一書“延攬英雄”。點將台後豎起一杆銷金王鳳錦鑲近降紅號帶,素綾心子元帥旗號,上寫著:大唐琅琊王東路元帥午時正。
各縣縣丞均帶本縣兵馬趕到,惟有武水縣郭務令的人馬沒有來。午時二刻,琅琊王實在等不及了,於是,傳令擊鼓,升台點將及兵士。共四千二百九十七名,馬三百二十匹。點畢,琅琊王李衝先道:
“我們的兵將雖然不多,但上合天心,且兵在精而不在多,隨機應變,自有應敵之方。但論全局大勢,我軍先強渡黃河,赴濟州,與濟州刺史薛頡薛大人會合,而後會同其他友軍,直指洛陽。在洛陽城,我們有許多內應……功成之日,舉兵勤王的所有義士均官升三級,封妻萌子。”
講完話,琅琊王率蕭德琮等人對天拜誓。將校皆隨拜。焚表已畢,正待伐鼓出征,忽報武水縣令郭務令遣使來見。琅琊王忙叫來使過來,問道:
“郭大人,所派兵馬何在?”
來使有些害怕,顫顫抖抖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呈給琅琊王,說:
“郭大人遣小人送來一封信。”
琅琊王打開信,一看幾乎氣炸了肺,大叫:
“反了!反了!”
蕭德琮忙接過信看,隻見上寫著:
琅琊反賊,敢興命犯闕,旬日之間必敗,若能幡然悔悟,自鎖來武水謝罪,本縣令當申告朝庭,免汝死罪,武水縣令郭務令。
琅琊王在一旁氣得跳腳,一迭聲地喊:
“先拿下武水,宰了那個忘恩負義的反複小人再說。”
且說郭務令正在武水縣衙大堂上,坐在太師椅上,眯縫著眼做美夢,他想象著啷琊王接到自己的信後,害怕帶後悔,急忙來武水向自己負荊請罪的情景。這時,一個探子飛奔而來,還沒進大堂就高喊:
“報——郭大人,大事不好!”
郭務令結結巴巴地問:
“所……所報何事?”
“郭大人,琅琊王已興起大兵直撲我武水而來。送信的小梁子也被殺了祭旗了。”
“敵軍離武水還有多遠?”郭務令問探子。
“還有八十多裏路,小的見他們時,正在老山口處埋鍋造飯,估計下午能趕到。”
“再探再報!”
打發走探子,郭務令想:雖大敵當前,自己卻不能棄城逃跑,隻有一方麵招募民兵,一方麵派人向相鄰的魏州莘縣求救。
快馬帶著郭務令十萬火急的親筆信,經過一個多時辰的奔馳,於午前趕到了莘縣。縣令馬玄素不敢坐視不管,忙派人向州府求救。而後向信使打探敵我雙方的態勢:
“你們知道啷琊王共有多少人馬?”
“不多,留下守博州的人以後,攻我武水的,頂多有千兒八百人。大人軍馬一出動,準能把叛軍擊敗。”
一聽琅琊王才幹數來人,馬玄素振奮起來,決定立即出兵,斬殺叛軍,一旦成功了,也是件不小的功勞。
馬玄素一刻不停,火速組織起由軍隊、保盯民團組成的雜七雜八的隊伍,共一千七百多人。在信使的如簧巧舌的鼓動下,也來不及誓師,就倉促出發了。
馬玄素令部隊直接開進武水城,與郭務令彙合,據城死守。
下午申時,琅琊王帶領大隊人馬,殺氣騰騰地趕到武水城南門外,擺好陣勢,弓箭手押住陣腳,令人向城上喊話。
“郭務令,早開門投降,免爾死罪。不然,大軍一旦陷城,片瓦不留!”
郭務令也不甘示弱:
“琅琊,你身為王爺,興兵犯闕,是滅門之罪!”
琅琊王便命令手下火攻破城。
四、五個軍士冒著城上射下的飛箭,以臘條盾遮身,打著火鐮放火,幹柴烈火,火借風勢,霎時間,城門口,劈劈啪啪地燃燒起來。望著漸漸燃起的大火,耶琊王哈哈大笑,罵道:
“郭務令狗頭,燒汝城門,須曳既盡,看你狗頭還能撐多久!”
喊聲未落,忽然風向大變,南風轉成北風,大火冒著濃煙,反向南邊衝來,燒得一千軍士須發皆盡,嚎叫著狼狽地逃回本陣。濃煙也熏得部隊連連後退,士氣大為沮喪,好容易擺好的陣腳,也陷入了一片混亂。
郭務令和馬玄素見狀,轉憂為喜;
“琅琊反賊,老天爺也不予你方便,還不快快下馬受死!”
“弟兄們,天命不可違,反正吧,殺了琅琊王,就是朝廷的功臣!”琅琊王被情勢弄得頭上直冒汗,手足無措,正待靜下心來想辦法,隻聽得堂邑縣丞董玄寂對周圍人說:
“琅琊王與國交戰,此乃反也。”
一席話說得軍士人心惶惶,不少人東張西望,意欲瞅機會逃走。
琅琊王氣得咬牙切齒,親自持刀,率家兵家將,旋風般地趕過去,立斬董玄寂。
董玄寂所屬人馬,見勢不妙,一哄而散,這一鬧不要緊,別部人馬也跟著四散逃匿,有的藏於草澤,有的匿於樹叢。一時間,四、五千號人,逃得光光。隻剩下十幾個家丁還圍在琅琊王的身邊沒有走。
一個仆人在門外輕聲說:
“王爺,驛站剛才送來一封信,是通州刺史黃公李誤寄來的。”
李貞把門開了一條縫,接過信,又把門關上。撕開信封,抽出信箋,隻見一上麵寫著:
內人病重,當速療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
李貞湊近兒子耳邊小聲說:
“這是你吳叔叔約咱起兵,討伐武氏的信號。”
李規笑道,“我最想領兵打仗了,再打出一個新的李唐江山。我也能當個馬上皇帝。”
“有誌氣!”李貞滿意地說。
八月庚戌,各縣縣令、縣丞齊聚豫州城。州府大堂裏,越王李貞控訴了武太後一番,而後說:
“凡舉大事,當以忠義二字為主,使天下之人皆知我等真為國家之難,聚而忽散,方是大丈夫的事業。”眾官員聽了,各坐在位子上,低著頭,默默無語,心裏打著小九九,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大漢慨然起立,大聲應道:
“守德願奉大王為主,悉聽指揮,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越王轉臉一看,是新蔡縣令傅廷慶,說:
“傅公,糧草兵器,庫裏還有不少,也好籌備,我們現在最缺乏的是將士啊!”
傅廷慶一拍胸脯說:
“請王爺速派廷慶回新蔡募集勇士。某等誓死效力於李唐。”
越王拍著傅廷慶的肩膀說:
“本王第一日就得豪傑,大事可成。來人哪!”
一個管事的應聲跑來。越王命道:
“大擺宴席,本王與諸公痛飲一番,邊吃邊談。”
突然大堂門口踉踉蹌蹌跑進來一個盔歪甲斜的隊正,滿臉是血,胳膊上還縛著血染的白布。受傷的隊正“撲通”一聲跪倒在越王的麵前,帶著哭腔說:
“王爺,上蔡縣令、縣丞帶著幾個人,斬將奪關,從北門跑出去了。”
越王怒問:
“兩個人剛才還在這喝酒呢,何時出去的?”
沒等越王再說話,裴守德起身請戰:
“請王爺速與某一支人馬,某定生擒二賊,踏平上蔡!”
“父王,我也去!”李規挺身而出,摩拳擦掌。
“好!你二人即刻點起一千人馬,進軍上蔡。”越王命令道。
且說裴守德、李規領著一千兵馬,順利地拿下了上蔡城,但上蔡縣令、縣丞一幫人,卻化裝逃跑,沒能捉到,殊為可惜。
打了個勝仗,越王李貞卻高興不起來。這天,在豫州商討下一步行動計劃。與會的官員大部分都默默無語,不肯發言,問急了,有的說領兵向琅琊王靠攏,有的說固城死守,靜待變化。有的幹脆悲天憫人,暗地裏抹淚,對前途毫無信心。
越王李貞也表現得愁眉苦臉,來回地踱步,拿不定主意,嘴裏還一個勁地悄聲咕噥:
“兵太少了,才三、二千人。”
這時,一個家仆急步趕過來,在越王耳邊俏聲說了一句,越王眼睛一亮,說:
“來了?”
“來了,正在後堂等您呢。”
越王招呼一下裴守德、李規,三個人急忙趕到後堂。越王心裏發慌,忙扶住那人問:
“李良,別哭,別哭,快說說你們那邊怎麼樣了。”
“老王爺礙…李良該死。沒能保護好少王爺礙…少王爺他………他……”
“琅琊他怎麼啦?”越王抓住李良的肩膀搖晃著。
“少王爺他……他被好人吳大智害死了。”
越王一聽,兩腿一軟,兩眼直愣愣的。李規一把揪住李良問:
“哥哥到底怎麼啦?”
李良這才緩過氣來,一五一十地把耶琊王起兵的經過說了一遍,琅琊王在城門洞被吳大智害死後,在城門外的其他家將見勢不妙,都各尋出路去了,獨有他李良潛伏在附近的小山上,觀察著城裏的動靜,想伺機進城,搶出耶琊王的屍首。可惜未有機會。後來又目睹了丘神勳大軍殺戮的情景。覺得實在沒指望了,他才一路乞討,來到豫州城。說來這是十天以前的事了。
新蔡縣令傅廷慶從外麵大踏步地來到大廳,撩衣跪倒說:
“臣傅廷慶拜見王爺,王爺千歲千千歲。”
越王抓住傅廷慶:“廷慶,你募了多少兵?”
“回王爺,廷慶共募得二千二百二十二人,現正在北校場待命。”傅廷慶說。
裴守德趁機勸道:“王爺,義旗一舉,義無反顧。懇請王爺早下決心,早定大計。”
越王一咬牙,一跺腳,說:
“全體北校場集合!”
北校場上,連同傅廷慶募來的二千餘人,計有兵將五千餘人。站在點將台上的越王李貞,望著台下服色各異、參差不齊的幾千人馬,歎了一口氣,道:
“列位將士們,琅琊王已率兵占領了魏州全境,已和濟州刺史薛頡薛大人以及其他王公聯合起來了,共有二十萬大軍,不出五、六天,就能打來豫州。另外,京城裏還有我們的許多內應,本王估算,打下洛陽,消滅武氏的日子不遠了。等功成之日,列位都將封妻蔭子。”
越王李貞隨即指著裴守德說:
“裴將軍對我大唐最忠義。本王因而封他為大將軍,統帥全軍。本王決定將小女兒銀屏郡主,許配給裴將軍為妻。自今以後,他就是我大唐的皇室宗親了。各位隻要忠於我皇唐,奮勇殺敵,本王不會虧待大家的。”
說話間,一個打扮成樵夫的探卒,手拎個鬥笠,跟著李規急匆匆地走進來。
報告說:
“王爺,大將軍,太後派來的十萬大軍,在麴崇裕的帶領下,其先頭部隊距我豫州城不到六十裏路了。”
“再探再報!”
打發走探卒,越王急得團團亂轉,裴守德說道:
“王爺且莫驚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守德帶一彪人馬,在豫州城西北、老山口一帶,伏擊敵人,給麴崇裕一個下馬威再說。”
“我也去!”李規初生牛犢不畏虎,也積極請戰。
越王拍了拍腦門,說:
“隻有這樣了。你二人帶三千人馬,前去老山口伏擊敵軍。能戰則戰,不能戰就趕緊回來。”越王微閉雙目,心裏頭默默地禱告著。三、五隻烏鴉撲閃著零亂的翅膀,從愁雲慘淡中飛出來,到了越王頭頂,竟“啞,啞,啞——”地你叫我叫。越王悚然而驚,心知不祥,急令身邊的軍士放箭,但箭箭落空。
到晌午西,西北方向的官道上,百十餘騎狂奔而來,離老遠就高喊:
“大將軍,少王爺回來了,快開門!”
守門的軍士定忙打開城門,放下吊橋。一行人馬,盔歪甲斜,身上掛彩,狼狽不堪地入了城,越王迎上來,急切地問:
“怎麼樣?怎麼樣?”
裴守德連喘了數口氣才說:
“敵……敵軍太強大,我……我軍伏擊不成,被數萬敵軍一下子衝得七零八落。我和規弟拚命廝殺,才僥幸逃脫。”
越王一看大事不妙,忙說:
“按第二套方案行動。”
一行人飛馬趕到王府,帶上家眷和金銀財寶,乘馬的乘馬,坐車的坐車,從東城門衝了出去,瞻前顧後,急慌慌,剛走了三裏地,就見前方旌旗招展,人喊馬嘶,漫山遍野都是官兵,呈扇形,包抄過來。
“快回城。”逃難的王爺一行,無路可逃,無處可藏,隻得又撥頭回到城裏。閉閣自守。
其他的幾個城門也分別報告,敵軍兵臨城下。將豫州城圍得如鐵桶一般,如甕中之鱉,插翅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