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天皇帝(624~705),名武曌(音同照,武則天專為自己名字造的字),她晚年的尊號為“則天大聖皇帝”,死後諡曰“大聖則天皇後”。唐玄宗時追諡“則天皇後”,因此後人稱之曰“武則天”。武則天是中國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帝,也是中國古代最具爭議的女性。在她長達半個世紀的統治中,社會安定,經濟發展,形成了強有力的中央集權,上承“貞觀之治”,下啟“開元盛世”,革除時弊,發展生產,完善科舉,破除門閥觀念,不拘一格舉用賢才,取得了無數令人稱道的曆史功績。
唐高祖武德七年(624)正月二十三,武則天出生在都城長安。她的父親武士彠庶族出身,曾追隨唐高祖李淵起兵,是唐朝的新貴族;母親楊氏出身世族,門第顯赫,家裏世代都有達官,而且是隋皇室的親戚。
武士彠民間傳說他是一個經營林業的木材商人;不過《攀龍台碑》卻說他出生時就有帝王之像,文武兼備,人格如何高,學識如何優,才幹如何好,這麼多優點令他名震當朝,隋文帝屢加辟召,司徒楊雄、左仆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宏、兵部尚書柳述等公卿大臣,爭相向他抗禮求教。李嶠奉旨寫《攀龍台碑》之時已經是大周王朝的時代,此碑是女皇為頌揚其父武士彠——這時已追尊為“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帝”——人格功德之碑,後來唐朝史臣撰改國史之時,懷疑它和舊史有“過為褒詞”和“虛美”之嫌,不足予以深究,不免對武士彠的事跡大加刪除,以至也有過為刪削之嫌。
其實,文水武氏是地方上的小姓,子弟們也不一定都出仕做官。根據史書的記載,南、北朝以降,高門子弟窮哈哈或無仕者,所在多有,不算稀奇。青年時期的武士彠,經營木材很可能就是他的生意之一,所以史書說他“家富於材,頗好交結”。近世有些學者據此推論武士彠以鬻賣木材為業,是木材商人,值隋朝屢興巨大土木工程,所以致富,因此判斷他是投機善賈之流。經商致富之說,大抵可信。不過,投機是善賈之能事,好交結應酬也是商場的慣例,根據士彠的發跡事跡看,他的確是能觀時通變之人,這也正是他的優勢所在,使他能成為唐朝的開國功臣。
武士彠經商致富與隋煬帝即位後大興土木一事建設有關,其中重大工程之一是營建洛陽為東京。大業元年(605)修建東京既是重大的工程建設,遂由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兩位宰相分別擔任營建的正、副使——楊達後來即是武曌的外祖父。大約武曌之父武士彠販賣木材進入東京,利用關係與財富,常與權貴交結,一時轟動當朝。其間,他曾招致楊素的猜忌,想構以禍端,幸虧他經商的優點適時發揮作用,因為交結廣、神通大,得到楊雄、牛宏等權貴的營護而免於禍,從此深自隱匿,以求自保。無獨有偶,後來女皇的情夫張易之兄弟,也曾利用他們的權力販賣木材及其他買賣,為時人所側目與批評,給女皇帶來了危機。
楊素向來負冒財貨,營求產業,在東、西二京和諸方都會處,置有物業以千百數,素為時議所鄙。武士彠因為經商應酬而得罪了楊素,應有可能。總之,武士彠曾經得罪楊素而逃隱,極可能是一個事實,因為女皇革命之後,曾下旨禁錮楊素及其兄弟的子孫,不準他們擔任京官和侍衛,或許與此事有關。
武士彠逃隱後開始注意局勢的變化,及至隋煬帝大業七年(611)對高麗用兵失敗後,國內亂局開始擴大,反隋起義逐漸蜂起。在這種環境氣氛之下,武士彠遂想到要出山,決定往事功方麵發展。不論他的真正動機究竟如何,這時煬帝實施廣募驍勇、掃地為兵的政策,武士彠參與隋軍,可見他是有誌從軍立功,以求仕宦的。
武士彠在此之前沒有任何資曆,出山後當上了鷹揚府隊正。隊正統率五十人,是府兵製的最低常製長官。《攀龍台碑》對武士彠在隋末的軍事表現著墨極重,用以表彰其父親的軍功,目的是透過頌揚先人的積德累功,作為武周早有天命的論述根據,遂使此碑所述有過為褒詞和虛美偽冒之事。碑誌在中國素來是用以諛美死人的,隻要不過分相信,也就無傷大雅。
鷹揚府隊正隻是一個小軍官,而太原留守李淵則係出隴西李氏,是今上(隋煬帝)的表弟,身份官爵均高,武士彠怎樣結交上他,以致成為唐朝開國功臣?
根據《攀龍台碑》的說法,士彠要出山時,諸兄耳聞李密——當時反隋群雄之最有實力者——之名,乃勸他前去投奔。“李密雖有才氣,未能經遠,欲圖功業,終恐無成”,士彠告訴他們。顯然他的出山不是要自立山頭,而是要投靠明主,以“圖功業”。恰逢此時(大業十一年,615),李淵奉詔往山西討捕起事人民,安撫地方。他行軍於汾、晉之間,休止於士彠之家,因蒙士彠招待,乃得以結交。至十三年(617),李淵奉詔坐鎮太原為留守,於是引用士彠為行軍司鎧,成為留守府主管軍事裝備的幕僚。因此後來攻入長安,他就順理成章地官拜庫部郎,掌控全國的武器軍備設施。
士彠雖為留守李淵所引用,卻是副留守王威之黨,不是李淵的心膂之托。武士彠觀察李淵,認為此人“雄傑簡易,聰明神武,此可從事矣”,於是攀附不遺餘力;李淵也常往武宅“樂飲經宿,恩情逾重”。長官與部屬之間有信任和默契,有遊樂和享受,應是常有之事;隻是士彠與李淵兩人身份地位懸殊,結交也沒多少時間,關係卻如此快速的發展,應是士彠刻意奉迎的結果,因此後來李淵對武士彠說,“嚐禮我,故酬汝以官”,正是指此而言。這時的李淵,對武士彠來說可能隻是可居的奇貨,全心投資以期日後獲得巨大的報酬。反之,李淵一方麵因為得人款待,另一方麵又鑒於他曾是成功的商人,想借用他的經營專才以協助處理軍事裝備,所以也就引用士彠為行軍司鎧。事實上,李淵在太原廣結豪傑,曆史記載當鄉長的晉陽(即太原)富人劉世龍就曾因人引見於他,李淵“雖知其細微亦接待之,以招客”。
由於武士彠原非李淵的心膂之托,所以李淵沒有讓他參與起兵及進攻關中的任何重大決策。不過,武士彠對大唐的“太原起義”卻有很大的貢獻。
大業十三年,李淵鑒於群雄爭霸之局已成,隋室終不可挽救,於是也想策馬參與逐鹿。猶豫之間,一時不能遽定。武士彠某晚夜行,聽到空中“有稱唐公(李淵)為天子者”;又夢到“從高祖(李淵)乘馬登天,俱以手捫日月”,於是列狀告訴李淵。這事雖事涉迷信,但在相信天命的當時,無異是勸李淵起義,能夠增強其信心,所以“高祖大歡,益以自負”。另外又呈獻所寫兵書給李淵,等於教李淵用兵作戰。李淵請他幸勿多言,許以將來成功之後,“當同富貴耳”。
此外,當李淵秘密進行起兵部署時,武士彠還有以下兩件功績。
第一件是當李淵以另一起事集團劉武周進據汾陽宮為借口,下旨二郎李世民和劉文靜、長孫順德、劉弘基等各募兵集結之時,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對此懷疑,尤其因長孫順德、劉弘基二人原是逃兵,故欲予以逮捕審判。武士彠勸告兩位副留守,說二人是唐公之客,逮捕審判他們則必與唐公大起紛爭,使王威等不敢行動。其次是留守司兵田德平想建議王威等審按募兵的狀況,士彠又勸止他說:“討捕兵馬的兵權總隸於唐公,王威、高君雅等不過僅是寄主罷了,他們又能怎樣?”所以田德平也中止了行動。這兩件事的擺平,使李淵能順利進行募兵和集結,尋即舉兵起事。
十三年五月李淵起兵,逮斬王威和高君雅,建大將軍府,任士彠為鎧曹參軍。接著隨軍攻取關中,期間以功拜壽陽縣開國公,食邑一千戶;從平京師,遷光祿大夫,賜宅一區於長安。同年十一月,李淵扶立隋恭帝後,又錄前後功效改封為義原郡開國公,增邑一千戶。第二年——隋恭帝義寧二年,唐武德元年(618)——五月,煬帝死訊傳來,李淵廢恭帝自立,開建唐朝,此即武德皇帝,後來的唐高祖。武士彠不久之後被任為庫部郎,賜以“太原元謀勳效功臣”銜。至武德三年更遷拜工部尚書,躋身“當世勳貴”之列。不僅如此,武德皇帝除了兌現“當同富貴”的諾言之外,為了感謝當年受到武士彠的盛待,更另封其兩兄為郡公,聲言“欲使卿一門三公”雲雲。
唐朝史臣說武士彠“首參起義,例封功臣,無戡難之勞,有因人之跡”。也就是說他隻是因為從龍首義,故依照慣例封為功臣而已,這評價就武士彠以上所說的表現來說,顯然甚不公平。縱使不論武士彠在李淵起兵前夕所立的功績,單從他在《大唐創業起居注》的確名列於少數幕僚的名單中,一直為李淵管理和供應軍備之事來看,顯然也是極為稱職的,因此也就不能說他當時不重要。如果缺少他在軍備後勤的有效策劃和支持,李淵的部隊能如此順利攻進關中嗎?中國人論戰一向著重戰場表現,“戡難之勞”指的是指揮鎮定的統帥和衝鋒陷陣的將士,後勤支持常遭忽視,就如同看打球隻注視前鋒攻進一樣,不知有效的後勤支持,也常是取勝的關鍵。武士彠勝任鎧曹參軍之職,可以從李淵平定京師後,即任用他為兵部庫部郎一職看得出來,三年後升遷他為工部尚書,應當也與借重此才幹有關。就是說李淵一直借重武士彠的經營管理長才,這也是他能夠成為開國功臣的原因之一。
武士彠從武德三年至八年左右擔任工部尚書,中間曾因參與令典的編修,因此晉爵為從一品的應國公。唐初常例上常用武人為都督、刺史,是則位為尚書、曾任軍將的武士彠,外放為都督而出掌方麵,應該是早晚的事。
隋末占有淮南地區的是杜伏威、輔公祏集團,武德二年(619)杜伏威請降入朝,所部由輔公祏統率。公柘於武德六年(623)八月反唐,武德皇帝命趙郡王李孝恭為行軍元帥,李靖為副,率領李勣等七總管往討,至第二年三月平定,遂授孝恭為東南行台左仆射,李靖為行台兵部尚書。其年行台廢,孝恭轉為揚州大都督,李靖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丹陽連罹兵寇,百姓凋弊,李靖平定之,吳、楚以安。不過,尋因突厥入侵,李靖於武德八年(625)八月改任安州都督,奉旨率軍北上抵抗,遺缺由武士彠接任。士彠在八月以後以權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的官銜,赴任接替李靖。所謂“權檢校”即是暫時代理的意思,《攀龍台碑》說皇帝約武士彠“期以半年”,即是如此。不料士彠此去,就再也沒有回任中央的機會了。
武士彠的留任揚州,和他在任上的成績有關,碑文說他“降北海之渠,未逾期月;盡南山之盜,詎假旬時。然後商旅安行,農桑野次,化被三吳之俗,威行百越之境”,使管區日漸安定、經濟日漸恢複。因此,當武德九年半年約期屆滿之時,調返中央的不是武士彠而是李孝恭,揚州大都督則由襄邑郡王李神通接任。原因是因為有當地“父老數百人,詣闕上奏,乞更留一年”,所以璽書褒獎,讓士彠留任。同年下半年,武士彠協助李神通遷移州府及居民自丹陽遷於江北,使廣陵從此成為州治,得以專揚州之名,這亦武士彠的一種政績。士彠的經營長才,也應由此作觀察。
就在同一年——武德九年(626)六月,天策上將、尚書令、秦王李世民發動玄武門兵變,逼其父皇交出政權。至八月,世民以皇太子身份即位,是為唐太宗。世民以太子執政期間,中樞高層換了一批人,主要由秦府人馬擔任要職。所以此時征召武士彠入朝,對他僅是止於寵賜頻繁,事以殊禮,以安慰父皇舊部罷了;不久卻另以捍衛戰略要地的理由,將他改授為豫州都督。
武德九年秦王世民兵變逆父,改朝換代之際,秦府班底當道,這是他不能重任中央官的原因。不過,事有焉知非福者,他一再外放為都督,而且都是有危機或戰略之地,所以才有機會施展他的經營管理之才,大抵以維持社會治安為主,恢複經濟為輔,政績不錯。依照唐朝章法法:“大慮安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追補前過曰定,安民大慮約定,純行不爽曰定。”可見士彠因為曆任都督,有安民之功,因此被有司建議諡為定。如果不因人廢言,武士彠不失為一個幹材。他的發跡雖然頗富傳奇性,但是絕非僅因從龍首義而例封功臣,一個庸俗的馬屁精而已。
貞觀皇帝對於武士彠並無特殊的厚待,贈官不是最高級的三公官,也不列他人“淩煙閣功臣”名單之內。武士彠後來多次被追尊,武士彠與其女武曌被貞觀皇帝之子後來的唐高宗寵愛有關,追贈並州都督是在武曌為昭儀之時,追贈司空、司徒·周國定公是在武曌為皇後之後。及至武後與高宗合稱“二聖”,更被追奉為太原郡王,食邑五千戶,以文水縣三百戶充奉陵邑,置令、丞以下諸官,他的廟諱和祖先名諱皆嚴禁他人冒犯。武後以太後身份臨朝以後,又追崇其父為魏王,食邑一萬戶。
降至大周革命前夕,更追尊為忠孝太皇。革命後,於天授元年(690)尊為孝明高皇帝,廟號太祖,陵墓稱為昊陵,聖曆二年(699)改昊陵署為攀龍台,即是《攀龍台碑》的由來。
武曌生母應國夫人楊氏,名諱或許是“真”或“貞”,是武士彠的繼室。
武士彠的原配是相裏氏——可能是汾陽地區門第不高的胡人之後,為他生了四個兒子。武德三年以後,士彠統領井鉞軍,官拜工部尚書,躋身新貴,照顧一家從此可以同享富貴榮華;可惜天公不作美,兩兒相繼病死,士彠的心情自是悲痛。當他們病重之時,武士彠因為軍職在身,無暇照料,甚至連前往探問也沒有,仍然勉力從公,沒有聲張。
一年之後,相裏氏也因病亡故,中年喪偶,武士彠的心情更是悲慟萬分。由於武士彠這時的爵位是義原郡開國公,故相裏氏的身份即是外命婦,她的死訊不得不奏報朝廷。聽了所司啟奏,武德皇帝深受感動,下敕褒揚說:“此人忠節有餘,上年兒夭,今日婦亡,相去非遙,未嚐言及,遺身徇國,舉無與比!”
相裏氏死後,士彠帶著兩個兒子元慶、元爽鰥居。士彠在京有宅,前後有不少封賜,兄弟及宗人在京做官者也常有來往,原本也不為生活發愁。但是,中國經過南、北朝的長期分裂,南、北的社會文化明顯出現了差異:原來從商鞅改革以來,秦漢流行小家庭製度,晉朝以降漢人避難渡江,故南方保留了此風習,仍然以小家庭居多,即使聚族而居也是各自異炊,婦女極少步出閨庭,交際往來也少,在家以管中饋為主;北方則相反,北方因為民族之間長期互相征戰,漢族是被征服者,所以他們常是聚族謀生和自衛,以幾代同堂的大家庭為盛,文水武氏就是其中之例。所以,北方的社會風俗專以主婦持門戶,家庭裏主婦的地位極為重要,她們爭訟曲直,造請奉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人事多由內政,社會生活相當活躍。南朝一個名人顏之推來到北方,就驚訝於這種差異,認為是受到鮮卑遺風的影響,將之寫在他的著作《顏氏家訓》裏。如今武士彠喪失主婦,對他的家庭乃至家族事務,就因失去重心而產生不便。武德皇帝對這位功臣的狀況極為關注。
武士彠這時正以工部尚書參與撰改令典。此時國家所修的令典應當是《武德律》和《武德令》,《令》的部分於武德七年(624)三月先定,至四月《律》、《令》全部完成,遂將此《武德律令》——唐朝第一部法典正式向全國頒布。所謂《律》,就是一般人所知的法律,《令》則是政府組織法。唐朝後來所訂的《律令》,皆以此為因襲的源頭。唐朝《律令》屬大陸法係,對東亞的大唐文化圈極有影響。這是唐朝首次的重大修撰工程,依例,重大修撰之後定有晉爵或物質等賞賜,故武士彠得以晉爵為應國公。士彠可能僅參修《令》的部分,所以他的晉爵最晚不致於四月。這時,武德皇帝為他物色了一個婚姻對象——高門大族宏農楊氏之女。
楊氏在革命之後被追奉為“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後”,女皇之侄武三思,奉製寫有《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後碑銘》,又稱為《望風台碑》。此碑說楊氏是宏農仙掌人,及是周朝唐叔虞之後。垂拱元年(685),為忌仍為太後的女皇祖(武華)諱,將當時名為華州的宏農郡改為太州,又改太州的華陰縣為仙掌縣,亦即楊氏實是華陰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