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上)(1 / 3)

京城初冬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城中各處屋宇的簷槽瓦礫上隱約可見一簇簇柔軟的新白,雪花和著冷風輕輕地刮擦著紙糊的窗欞,發出細小的沙沙聲,人的心裏也忍不住跟著輕輕發顫。

申牌時分,雪勢漸大,風刮得更急,偌大街市不見幾個行人。“仰合樓”的大掌櫃田仰合偏頭望著屋外石板路上的雪粒,沉吟半晌,抬手招來櫃前候著的家人田大木:“你去把門板鑲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田大木素知掌櫃的脾氣古怪,做生意全憑自己心情好壞。有時候興之所致,明明一個客人也沒有,半夜三更也不叫打佯。有時候客流如潮,他卻叫人關上店門,回屋哄老婆孩子玩。今天這場雪來得突然,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田掌櫃用細白的建州瓷泡了壺熱茶坐在屋簷下,慢悠悠地品著。田大木凍得發抖,見掌櫃的將自己逢年過節都舍不得拿出來享用的六安瓜片泡了一大壺,暗道晦氣。心想,掌櫃的今天必定得挨到半夜才睡了。誰知田仰合一聲令下,立刻讓他精神大振。

田大木趕緊跑到門口鑲板子,心中暗想:定是夫人小姐回鄉去了,老爺失了折騰的興致,這才將他早早解脫。他動作神速將門板一一嵌好,正要轉到後麵去關角門,卻聽田仰合沉聲吩咐道:“大木,角門不要關嚴實,你就在門邊上守著,晚間有客人來,你就把他領到二樓的西廂房去。”

田大木肚裏連聲叫苦,卻不敢出言反駁,隻好怏怏地朝後麵走去。田仰合看著他沮喪的背影,忽然開口道:“大木,天氣冷,先回屋加件棉袍吧,仔細凍壞了身子。”

掌櫃的如此知人冷熱,田大木倍感意外,奇怪地瞄他一眼,答應了聲,就要回房取衣服。田仰合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步步踱到他跟前,瞪眼看了他好一陣,直看得他心底發毛,方低聲道:“大木,你呆會把客人領到西廂之後,立刻到我的房間去取一個包袱。那包袱裏有一隻木匣,裏麵是我一些陳年舊物。你取了包袱之後,再到廚房去拿我放在灶台下麵的那隻油桶。桶裏麵有暗格,你把包袱藏進去,再提著油桶從後門出去。如果遇到有人問你話,你就說,屋裏的油燈沒油了,老爺我叫你到前麵街上的油鋪去沽油。你離開以後,直接到前門街的格子胡同去找一座叫‘美人巷’的窯子,你就說,是去找‘沈大老爺’的。那家的老板娘自然會來見你,你見到她以後,就問她是不是‘沈大老爺’。如果她回答是,你就把包袱裏的盒子交給她,然後什麼都不要說,馬上離開那裏。你再到夫人經常去求簽的‘真帝廟’找住持師傅,求他收留你一晚。待明日城中宵禁時辰一過,你馬上帶著包袱離開,再也不要回來了。”

田仰合一口氣說完,看著田大木目瞪口呆的表情,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伸手在他臉上揉了一把:“大木,你什麼都不要多問,現下,老爺我唯一能信得過的人就是你。你辦好這些事以後,就隱姓埋名,遠遠離開京城。包袱裏麵,我給你準備的足夠的銀兩,夠你安家立業了。過往種種,再也不要追究,不要打聽。過了今天,你就再也不是田大木,再也不認識我田仰合,也從來沒有在‘仰合樓’呆過,你聽到沒有?”

變故突生,田大木用手使勁揉了下眼睛,想看清掌櫃的臉上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腦子裏卻有一些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忽而想起前段時日,田掌櫃非要把平日裏百般恩愛的夫人趕回鄉下去住,還讓她把小姐一起帶走。臨走時,兩人關在房中吵了一架,夫人離開時臉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他很是納悶了一陣。還有就是二樓西廂房裏那位操南方口音,在店中一住就是三天的的外地客人。這位客人帶著幾名家仆,自從住進“仰合樓”,就再未踏出房門半步,吃喝都由底下仆役送到房中去,從不讓外人打擾。“仰合樓”不缺客人,掌櫃的也從不對任何一位客人上心,卻獨獨為這位客人傳話,田大木真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