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丞…”梁丞的話,著實讓季涼嚇住了。
她的牙齒和舌頭全打顫的厲害。合不上的嘴巴裏,又多吸了好幾口沙礫。可是,她已經忘記了咳嗽。
周遭一切,陰冷無比。
明明壓在她身上的是冷硬的水泥塊。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是梁丞溫熱的身軀?
梁丞用全身還能稍微動彈的腦袋蹭了下。那是最接近季涼心髒的地方。他甚至還可以聽見季涼的心跳聲。
咚、咚、咚——
這是他第一次,也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聽見季涼的心跳。
最後……一次?
梁丞的眼眶忽然濕潤了,下一秒,眼淚收都收不回來。
回望記憶之初,他們兩家早是鄰居。
他長她三個月零四天。
他就一直陪伴她長大的女孩;他保護了好多好多年的女孩。
她是學生跟老師眼中的壞女孩。
他舍不下今後如果沒了自己,上天會苛責她,讓她受盡苦受盡難的女孩……
如何舍得?
如何……舍得?
胸口一片濕熱。隔著單衣,皮肉下的那顆心髒,季涼的心髒,可冷得透透徹徹!
自小,很不幸就是生活在一個父母婚姻不合,時常吵架打罵的家庭裏的小孩,季涼確確實實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可她現在,她想讓自己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個器官,都是樂觀的。
她堅定的相信梁丞不會有事。她相信明天!明天就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
她無比相信,她會和梁丞一起在今年的八月去北京看奧運,一起長大去上海……然後他們結婚,今後會幸福的在一起。
季涼從沒這樣子虔誠信服過,她發誓會一輩子。
“念念……”
“嗯……”
“好好活下去……”
“要答應我啊……念念……”最後一絲氣息回蕩在灰塵味裏。看不見,摸不著。
死亡的蛹將梁丞的身軀包裹住,融在黑暗裏,密不透風。
他和這場大地震中的大多數遇難者一樣,對這個曾是溫暖鮮活的世界,最後的印象,永遠是那無際無邊的黑暗……
“不!”
“我不答應!”
“梁丞,我絕不答應!”
“絕不!”
小時候,經常躲在一旁目睹父母因各種事爭吵打架的季涼,那時候小小的她心裏就在幻想,如果有天爸爸媽媽誰忽然不見了、消失了,是不是他們明天就不用再爭吵了?
晚上是不是她就不用在爸爸媽媽的爭吵聲中醒來?
早上她也不用啃著一塊方便麵,黯然失望的出門上學?
那時候,小小的季涼還不懂那種所謂的“消失”,絕不是一時生離,而是死別……一輩子。
第一次……
季涼第一次體會到肝腸寸斷的死別,竟是在梁丞這裏……
……
痛到最後,所有的都成麻木。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
外麵下雨了。
停了。
開始有狗叫聲,有搜救人員的呼喊,有各處磚頭敲打撞擊的聲響,有機器作業的轟隆聲,還有學生家長撕心裂肺的哭喊……
可日日夜夜裏,季涼始終都沒呼救。
睡過去,醒來。
醒來,又睡過去……周而複始,一次又一次。
她靜靜地躺著,靜靜地在候著生命一點點的從身體裏流失。
梁丞……
梁丞……
你還記得,去年你送我的那束瓜葉菊嗎?
你還記的嗎……
“快來!這裏還有人!”頭頂忽然破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刹那,就有光芒迫不及待地直接從洞口裏鑽了進來。
季涼虛弱的睜開眼。
她見到了黑暗中第一束陽光。
這束陽光打在她臉上,比以往的還要灼熱。
上方,那個人徒手就把洞口越刨越大,越刨越大……
大到季涼看見了碧藍通透的天空中那些柔軟漂浮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