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一遇緣絲纏(1 / 2)

在人的一生中,改變人命運的往往是那些偶然因素。

記得,在我十歲那年的一個如放在午後濃稠的陽光中的油畫般幽靜的黃昏裏,我放學回家後,牽著家裏那條木訥的老黃牛在家門前那座高山的山坡上放牧。夕陽迷離,青草青青。黃牛一門心思咀嚼得青草的香味"哧溜哧溜”地四濺。我專心致誌地抓著螞蚱。四周一片安靜。我輕手輕腳彎著腰雙眼盯著草叢仔細搜尋螞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叢枝條在空中倔強地伸張的薪刺跟前,猛然發現刺叢裏竟然臥著一個人,渾身泥土,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很長,一綹一綹地糾纏在一起,有氣無力地爬在頭臉上。我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便飛快地跑到家裏去,叫來了父母。感覺他還有微弱的氣息,就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到了家裏。父母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天天都跟莊稼在一起親熱,哪裏懂得醫!醫院離我們這偏僻的山村還很遠,他們所能做的隻是換了衣服後給他擦拭了一下在弄到炕上躺著。而後,我父親便出去叫來本村的赤腳醫生讓看看。誰知那家夥來了瞪著牛眼看了半天也沒瞅出個子醜寅卯來,到最後訕訕地說診斷不來,讓等到天亮不行的話送醫院。聽他這樣說,我父親鐵青著臉把他吼了出去。回來後跟我母親商量了一下:往醫院送,這黑燈瞎火的連個車也沒有,隻有等到天亮後再說。無奈之下,他們一直守在炕頭,期盼著他能醒過來。

也許是父母的慈悲感動了上蒼,就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他醒過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吵醒了耷拉著腦袋犯迷糊的父母。他嘴裏發出微弱的聲音,我父親把耳朵伸到他的嘴旁才聽清楚他要喝水。他讓母親趕快端來熱水喂他喝了些。父親看他醒來,大喜過望,讓母親看著他,要找車送他上醫院檢查去。他好像能聽懂我們的話,聽我父親這樣說,掙紮著要起來,同時嘴裏嘶啞著喊著什麼。我父親湊到跟前,聽明白了,他不讓往醫院送,說他不礙事。我父親執意要送他檢查去,他死活不肯,無奈之下在沒堅持。父親叮囑母親,讓弄了些小米粥來喂他吃了就讓他休息。才過了一天,竟然看起來他似乎就完全好了,下床像常人一樣可以走動!我們一家感覺很驚奇。他操著一口普通話,向我父母表示感謝,父母手忙腳亂地趕忙製止了他。在隨後的交談中,我們知道了他是湖北人,姓雷,是一名全真道士,居無定所,四海雲遊。但是他卻隻字未提為什麼會暈倒在我家門前的山上的。父母聽他居無定所,感覺一個老人怪可憐的,就要求他在我家住下來。他微微一笑,沒有反對。父母叮囑我要尊敬他,以後要喊雷大爺。

我到現在才仔細觀察了他的相貌。他個子很高,手腳粗大,頭發很茂盛,爭先恐後地垂在腰間,胡子也很濃密,豪邁地飄動在胸前,眼睛清亮,目光浩蕩,像早上初升的太陽,最惹人注意的是那兩道眉毛,大概有十公分長,昂藏在眼睛上方,像從天際滾滾而來的雲氣勢不凡。就他整個人來說,讓我感覺就像我家門前那座高大的山一樣,巍巍然與天齊,在我幼小的心靈上投下了敬畏的巨大陰影。

這是一個很不一般的老人

我父母肯定也感覺到了這點,這從他們對他很恭敬的這點就能看出。他一天隻吃一小碗很清淡的小米粥,我父母見他這樣,很擔心他的身體,給他做很豐盛的飯吃,他謝絕了,說這已經夠多了,讓不要擔心。就這樣,他在我家住了下來。他每天幾乎不出他住的房間,隻有在喝那小碗粥時會出來,或偶爾在天氣很好的一天在紅霞滿天的黃昏時分出來在院子裏坐一小會兒就又回到房子裏了。他從來不出我家大門。他跟我們很少說話,我們也不去打擾他。在相處的那些日子裏,惟有一次,他說的話比較多,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次,不知父親怎麼了,突然心血來潮,恭恭敬敬地去請他給我改一下名,父親一直對我的名不滿意。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雷大爺知道我父親的來意後,微微一笑,對父親說:“唐強這個名很好,無需在改。你不要太講究那些虛虛套套。在你給孩子起名的那時那地,在心中意願的支配下給孩子起的這個名是最合適的。”說完,他跟父親又聊了聊家常。父親告訴他,就在遇見他的那天的前一個晚上,下了一場暴雨。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暴雨,粗大的閃電在空中縱橫突刺,照得黑夜如白晝一般,陣陣炸雷如齊轟的萬炮從空中碾過,驚得人膽顫心驚。到天亮後趕緊到地裏看莊稼是否被毀掉,發現地裏落滿了被雷電劈落了的上麵山峰上的山石。最近他跟我母親一直在清理這些石頭。在聽到我父親這樣說後,我看見雷大爺臉上的神色一黯,竟然用帶有深深歉意的口吻對父親說:“讓你們受累了......”聽到這話,我父親一臉迷糊,不解地問:“這與雷師傅您有啥關係呢?”雷大爺沒有回答他,隻是歎息著搖了搖頭,便陷入了沉默。良久,見他不說話,我父親尷尬地搔了搔頭,就拉著我輕輕地走出了他的房間。在跟著父親往自己房間走的時候,我也一直在想,天降雷雨,與雷大爺有何幹呢?他為何一副很愧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