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有的,我奶奶不願意看,就讓我爸給相片撤了。”鄭直聳聳肩說道。
這時候,老太太走進來對我倆說:“今晚咱們做燜酥魚。”
我一聽,趕緊點頭。這可是老太太平時輕易不顯擺的功夫,我和鄭直小時候都觀摩過老太太的做法。燜酥魚其實是菜飯兩吃。先是要烙餅,小平鍋裏放點兒油加熱,和麵平攤在鍋裏,麵裏揉著雞油和黃酒。
進鍋之後,兩麵不停翻,一定要是火候一致,等到表皮兒泛黃差不多就大功告成了。這樣的烙餅,餅身不厚,入口軟酥,還帶點兒微微的甜酒香。第二步則是酥魚。老太太用的食材都是半個巴掌大的小魚兒,拿剪刀剖了內髒,然後找個大鍋,裏麵倒上料酒鹵肉汁醬油醋,分別再撕開半段蔥成一條一條狀的扔進去。把薑切成塊兒,蒜瓣兒拍碎一並丟進鍋裏,先就這麼燜著二十分鍾。之後連魚帶料架在火上幹燜。這活兒的關鍵就在原料得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否則就成燉魚而不是燜酥魚了。先是蓋著鍋蓋兒來一會兒,待裏麵的水分到一半的時候,再把鍋蓋掀開,敞著來。等料差不多都沁入小魚兒裏的時候,再重新把鍋蓋蓋上,一直到火候到了,才算完成。開鍋之後,小魚連骨頭都是徹底酥了,然後把燜好的小魚卷在之前攤的烙餅裏一起吃。
老太太重新進了廚房開始忙活,我趁著這空當和鄭直瞎扯:“你家老太太這手燜酥魚還真是殺遍天下無敵手無人能擋啊!”
鄭直點點頭說:“還真是,我就沒發現有人不愛吃的。”
說完這話,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後看著我說:“其實還真有不愛吃的。”
“誰?”我問道。
“我爺爺。”鄭直回答道,說到這裏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踹了我一腳說,小子,兄弟我可算是給你找到好素材了。他忙忙叨叨又跑到臥室的櫃子裏瞎翻了半天,然後刨出來一張照片。
照片尺寸還挺大的,大概有我半個手臂那麼長。鄭直把照片交我手裏對我說:“我家老太太和老頭兒的結婚照。”我低頭一看,是黑白的,照片裏男方穿著西裝,女方穿著婚紗站在一起。我有點兒詫異地說:“呦,老鄭,你家老頭兒老太太當時很潮啊!結婚是解放後的事兒了吧,那還穿的西裝婚紗啊!”
“你他媽懂什麼,我家老頭兒那是留洋回來的,要的就是派頭好麼!”鄭直不屑地說道,然後他又指著照片說要不你就寫我家老頭兒老太太的愛情故事得了。
我有點兒猶豫說,這都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能有人喜歡看?鄭直不高興了,對我說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我隻好先答應下來,我想了一下說那我好歹要掌握點兒資料啊,我直接去問你家老太太當年的愛情故事?鄭直一腳差點兒把我踹趴下,他惡狠狠地對我說你他媽是要瘋啊!非得問老太太啊,你聽我說不就行了。
鄭直清清嗓子,就開始講起來了。
俗話說這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鄭直先講了他爺爺的經曆,老頭兒當年家裏挺有錢也很有勢力,鄭直的太爺是大地主兼商人,鄭直爺爺小時候都是專門請的日本人來教,後來高中畢業直接送到德國去讀大學,大學畢業後又到前蘇聯進修。學的科目就是機械,尤其是縫紉和棉紡機械,據鄭直自己稱不帶水分的牛皮,他家老頭兒隻要站在機器前麵,不用拆開,隻要聽聲音就能知道是哪塊兒出了問題。
我問鄭直,你家老頭兒那麼牛啊!高級知識分子,怎麼就看中你家老太太了?
鄭直一撇嘴說這不是還沒介紹到我奶奶的事兒嘛。
鄭直他奶奶是地地道道老北京,解放前一直上到高中女子學堂,在那個時候已經算得上是高學曆的才女了。畢業後國家分配就到北京市的棉紡廠做廠務上的負責人。鄭直的爺爺回國後,因為專業對口也分到了棉紡廠,這一來二去倆人就認識並且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後來為了支援國家建設,兩人又千裏迢迢南下,就此紮根,再沒能調回北京。
鄭直咂吧一下嘴說,其實他也沒想明白老頭兒老太太是怎麼好上的。
老頭兒喜歡西洋樂,喜歡肖邦,喜歡巴赫,喜歡研究數理化,喜歡動手做木匠活兒手工活兒。
老太太喜歡京劇,喜歡彈古箏,喜歡拉二胡,喜歡研究中國古典美術,喜歡打太極拳。
我笑著說,你家老頭兒老太太這樣就是理科男配文科女了啊!
鄭直也笑著對我說那可不是,你再瞅瞅照片,我爺爺一米八,我奶奶才一米五八,這還能配一個最萌身高差了。
我仔細瞅了瞅,還真是!照片上倆人明顯差著個頭兒呢。我問鄭直,你爺爺奶奶生活經曆相差這麼遠,愛好也差這麼遠,就不吵架麼?
鄭直一聽,更樂了,他對我說,怎麼不吵?簡直就是從結婚那天開始吵到我爺爺去世。
老太太特別看不慣老頭兒那股拿腔拿調的外國勁兒。那時候老頭兒在外麵工作,有時候還要負責和前蘇聯專家交流,所以就常穿西裝襯衣打領帶,結果老頭兒回家了隻願意脫西裝,襯衣領帶還照打不誤。老太太就數落他,老頭兒還不願意,說自己幾十年都這樣。老太太就拿話刺兒他:哎喲喂,您這還真是,打個領帶就冒充蘇聯老大哥,穿上西裝還不得瑟成列寧同誌了?
我拍著鄭直肩膀說,你家老太太這太逗了,老頭兒啥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