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管理的線人,因為立功心切,選擇拿老雷開刀。那個線人謊稱想交易毒品,問老雷有沒有貨。老雷信以為真,帶著毒品前去接頭,正好被曾經的同事逮了個正著。在看守所裏,看管把腳鐐遞給他,玩笑似的問他,會帶麼?老雷說,自己給別人帶這玩意兒十幾年,怎麼不會?哐啷啷的在走廊裏向前走,他看著瓷磚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恍如隔世。
老雷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我是21號出獄,那天是我生日。”
“我爸知道我要出獄了,從早上七點就在看守所外麵等著,一直到晚上六點。”
“見了麵,我爸就說了一句,回來了,兒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老雷指著房間說:“你瞧瞧,整個家都被我敗完了,所有東西都賣了給我吸毒戒毒。所以,小戴,我就指望著你能幫我把證明弄成,這樣每個月單位能多發我兩千塊錢,好歹改善一下家庭狀況,後續戒毒也有資金。”
我連忙點頭,對他說,您放心,我一定盡力。
“不過我還留著點兒寶貝。”
說到這兒,他有些興奮地從床上跳下來,談話快兩個小時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快樂的神色。老雷拉開自己的衣櫃,指著裏麵的衣服對我說:“全是警服,從發的第一套到我退休前那一套,我全都留著。”
“我呀,其實滿腦子還想著破案,還想當警察,有時候做夢還能夢見原來出隊偵查的事情。一閉眼,就和昨天的事兒一樣。”
“但是身體不行啦。”老雷惋惜地說,他把自己的袖子卷起來,給我看。
“全是傷疤,都是幹特勤的時候弄得。我平常都盡量穿長袖,怕被別人看見,把我當作壞人。”
我看著這個頭發花白,已經五十的男人。
他的嘴唇幹裂,雙眼無神,手臂上滿是傷疤。我很難再把這樣的老雷和律所領導口中的老雷聯係在一起。他曾經為了一個小姑娘,腿上插著匕首,淌著血,追捕犯人。他曾經深入虎穴,麵不改色地和牛鬼蛇神打交道,偵破了大案。可是他現在,卻成了這樣。
我忍不住問他:“老雷,不後悔嗎?”
老雷聽到我的問題,微微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我說:“老雷,為了破案,成了現在這樣,你不後悔嗎?”
老雷從口袋裏又把煙摸出來,也遞給我一支,然後緩慢地說:“我到現在還記得成為警察第一天,對自己怎麼說的。”
“我要成為一個英雄。”
“可是我現在發現,當英雄太難了。”
“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
老雷要留我吃午飯,我拒絕了。接下來的半個月,我輾轉公安局醫院戒毒所,終於幫老雷把證明辦了下來。從那以後,我沒有再和老雷聯係。
今年過年,到了大年初二那一天,我突然想起了老雷。
在幫他跑證明的時候,我去了戒毒所,當我提到老雷這個人的時候,裏麵的醫護人員都有很深的印象。
一個醫生問我,那人原來是不是警察?
我說是。
醫生說,怪不得呢,這人啊,每次大年初二都不在家過年,非要來我們戒毒所。我們問他為什麼,他說怕毒癮上來了,看不成公安部的春晚。我們就給他打上點滴,他一個人坐個小板凳,到電視機前看。邊看邊哭。我們問他,大過年的怎麼哭上了。他還不太好意思,騙我們說,太感動了,高興。
原來和他聊天,他其實早就坦白了,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再以警察的身份站在那個舞台上。
2014年,各部委的春晚都停辦了,那麼現在老雷在哪兒呢?
晚上九點多鍾,我給他打了個電話。那邊電話接了,老雷問我,誰呀?
我說,我是小戴。
老雷對我說,過年好,忙什麼呢?
我說突然想到您了,打個電話來問問,您現在幹嗎呢?
老雷說,在KTV,我記得我那會兒歌廳叫卡拉ok來著,沒幾年怎麼換這麼個名字了。我和老婆孩子爸媽一起,我兒子非說過年了,咱也玩兒一手跟時代的,唱唱歌。不過我也不會唱啊!
我突然萌發了一個想法,就對老雷說,老雷,我想把你的故事寫出來,你看成嗎?
他想了想說,行,平鋪直敘就成,就說大白話,咱們怎麼說怎麼做,都按實際來,千萬別搞什麼藝術加工。
我說,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沒什麼創作的才華。
老雷樂了。
他咳嗽兩聲,突然對我說:“小戴,還記得你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嗎?我覺得我有答案了。”
我說,什麼問題?
老雷沒再繼續說這個,岔開對我說:“剛我兒子要為我點歌,我說我就會唱《便衣警察》的主題曲。小戴,你知道這歌嗎?”
我說我知道。
“那太好了,我先在你這兒練練啊,免得到時候露怯,有唱的不對的地方,你可得提醒我。”
老雷的聲音很低沉,還略略有些跑調,可是我聽著,卻流了眼淚。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
曆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誌不言愁!”
搓澡
敬騰不在,晴空無雨,天大旱,人亦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