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生活裏沒有主角(4)(1 / 3)

江湖傳聞他出手闊綽,手眼通天,是京城裏數得上號的人物。一般來說,局裏的其他隊伍辦案需要活動經費,還需要上下走批文,而老雷不用,隻要是他辦案所需,要錢給錢,要權給權。整個京城的地痞流氓慕名都想結交他。就這樣,不夠級別的小流氓都輪不上號。

我們律所的領導當時剛開自己的業務,租了一個小門麵,結果頭天開業就有小混混去鬧事收保護費。他給老雷打了個電話,第二天老雷去所裏坐了一會兒,喝了一杯茶走了,第三天小混混舉著紅包,站在門口親自賠罪。

老雷依靠特勤,接連破獲了十幾起大案,那大概是他最風光的時候。

第二件大事,就是老雷在此期間辦成的!

1996年,白寶山案震驚全國。白寶山原來就犯過罪,他刑滿釋放後又在京西的電廠搶走了一支半自動步槍。沒過幾天,開槍打傷了執勤哨兵,並在逃脫追捕的過程中,打傷了多名民警。這一下,全國上下公安幹警的弦兒都繃緊了。

槍,尋槍!賣槍的,買槍的,中間聯絡買賣槍的,所有人都要被找到!

局裏給老雷下達了任務,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案子搞清楚。沒過多久,一個巴結老雷的小流氓向他獻殷勤,問他有沒有興趣玩玩硬貨。如果有興趣,朝陽勁鬆有一個叫“黑哥”的人能弄到。

老雷立刻做好準備,從局裏提了寶馬,開著車,表現出一副熱衷的樣子,由那個小混混帶著前去和“黑哥”接洽。“黑哥”所在的地點,是一片平板房,房屋中間沒有隔斷,裏麵二三十號人聚集在一起。老雷隻是掃了一眼就馬上發現,這是一個毒窩。

調查開展得並不算順利,“老黑”的戒心很重,老雷所說買槍的事兒他都隻是打個哈哈,敷衍而過。一兩個小時,全都在試探中度過。

之後,“老黑”借口上廁所,出了門,而幾個流氓卻走了過來。

“我說,您該不會是‘馬爺’吧?”幾個小混混問。(注:京城裏管警察叫馬爺,也叫雷哥,雷子)“說哪兒的話!”老雷笑道。

“呦,那要不您賞臉?和兄弟們也一起玩玩兒?”混混把吸毒的東西遞過來,擺在老雷麵前。老雷什麼都沒說,麵無表情地回憶著認識的癮君子吸毒的程序,然後開始吸毒,動作熟練。一邊吸著,一邊對那幾個混混說,玩兒這個得有兩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這樣,他拿著燒著的煙頭,燙在胳膊上,嘴裏說,你瞧,隻感覺熱,沒感覺燙。這說明,開始起作用了。

過了五分鍾,他又從桌子上拿起一把蝴蝶刀,在胳膊上刻了一個十字兒,血流出來,他卻不皺眉頭,嘴裏依然說道,不疼,這說明到位了。

正說話間,“黑哥”扭臉又走進屋來,拍著老雷的肩膀說,嗨,是個老手!

老雷就這麼在毒窩裏接上了頭,抽煙賭博偶爾還吸點兒“麵兒”,一連三個月,“黑哥”終於打消了顧慮,開始和老雷正式聯係。老雷提出要買二十支槍,“老黑”應允,約好時間地點。隨後,老雷以買槍為名將人引出,警方出動人槍俱獲。

這一年,他榮獲公安部嘉獎。

領導說到這,不再繼續,低頭喝茶,沉默不語。

您這說的和電影似的,真的假的啊?後來呢?我趕緊追問道。

領導把桌子上一個文件夾遞給我,說,後來的事兒就和這個有關了。我把東西接在手裏,然後從裏麵抽出一摞紙。仔細看了看,都是關於因公染毒的證明。領導指著證明對我說,要把這些全都辦下來要去不少地方,公安局的說明,醫院的病曆,戒毒所的材料,還有當事人的案情報告。你要是感興趣,就自己跑跑腿,我給老雷打個電話,就說事兒交給你來辦了。

這剩下的半截故事,由他自己給你講。

我在第二天的上午十點,前去拜訪老雷。

他家離律所不遠,走路大概需要一二十分鍾。老雷住的是單位分的房子,看模樣應該是80年代末建的,沒電梯沒粉刷,一進樓道感覺天都黑了。他們家在三層,去的時候領導對我說,三樓最破的那一戶就是他們家,你一眼就能瞧見。果不其然,右邊那戶裝著鋼製的防盜門,刷著藍漆呢。而這邊,鐵柵欄式的防盜門,一層鋼絲防塵網破破爛爛,全是窟窿。

門是虛掩著的,我輕輕敲了幾下,把門拉開,吱吱呀呀的聲響從門軸傳出,估計都鏽了。老雷聽見動靜,從房內走出來,輕聲問我,是小戴吧?

我點頭,笑著說,雷警官,您好。

嗨,別叫我雷警官,叫我老雷吧。這稱呼原來喊還行,現在別了,我怕丟人。老雷一邊說著,一邊把我讓進屋子裏。

我走到房內,愣了一下。屋裏空空蕩蕩,沒有電視,沒有沙發,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家裏沒什麼,而是他家裏有什麼。

“有點兒吃驚吧?”老雷笑著對我說。

“頭一回來我家的人都這樣,我家裏什麼電器都沒有,都賣了。”

“龐所兒說我的事兒讓你來負責弄,費心了,我跟你說聲謝謝。”

“哪兒的話,太客氣了”,我趕緊接話道,“您瞧我們去哪兒聊呢?”

“去我臥室吧,就坐床邊,還能歇會兒。”老雷把我帶到臥室裏,安排我坐下,他則遠遠地靠在床頭,點了一支煙。

該怎麼起這個頭,從哪兒開始說,我心裏確實有點兒忐忑。因公染毒的證明,要求詳細記錄申請人的吸毒狀況,從頭兒到尾都不能落下。

可這些事情,對於老雷來說,無異於永遠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刺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我很難開口,隻能艱難地吞咽著吐沫,折疊著膝上的紙張,拚命按著手裏的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