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我可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漢奸抖了抖身上的那件皮爾?卡丹,又抻了抻前襟,仿佛他要穿的不是皮爾?卡丹,而是別的品牌西裝就有傷風化似的。
我從煙盒裏拈出一支煙,嗅一嗅,點上:“我壓根兒就沒說你是個隨便的人,因為你隨便起來就他媽的不是人--少在我跟前裝孫子,我習慣怎麼著就怎麼著!”
“習慣是一種惰性,所以,朋友,要改。你知道,生活細節最能體現一個人的生活品位,抽什麼煙,喝什麼酒,穿什麼西裝,戴什麼眼鏡,萬萬馬虎不得呀。”
我本想說,“別理我,煩著呢”,可是見漢奸兩手插在褲兜裏,慷慨激昂的樣子很像弗拉基米爾?伊裏奇,不禁又笑了起來。
那家夥注重外包裝,總是一身的名牌。我呢--上身是一件舊T恤,下邊是一條老軍褲,還趿拉著一雙輪胎底懶漢鞋。長年累月都是這麼一副造型,十幾年如一日。假若我就這個架勢出現在漢奸他們公司裏,而且走道還特搖滾,他們那位號稱是中國通的日本老板見了,會是他媽的什麼德行?一定特有趣。
我說:“生活品位這類詞兒用在我身上太奢侈了,我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而已。”
“老大,你做的不是一般的買賣,你是賣書的。書是什麼,書是精神食糧,是意識形態的產物……”
不錯,我確實是賣書的,我還給我的書店起了個名字叫“油紙傘書坊”。我隻賣老書,隻賣魯迅、張愛玲、吳組緗、沙汀他們的書,店堂布置也仿造的是上海亭子間格局,老式書櫃、老式桌椅板凳,還有老式的衣架,上麵掛著舊禮帽、文明棍和老年間的油紙傘……生意清淡,大部分時間裏,店堂中隻有我和我的影子,孤獨和寂寞幾乎成了我的特權。可是我喜歡,喜歡靜靜地捧著1937年商務版的《晚清小說史》發愣。漢奸常來,算是我的一個老主顧了,因為他給日本人打工,所以我管他叫漢奸,他竟也不反感,比他媽的汪精衛還汪精衛。
我說:“得,別費唾沫了,就算我打扮得像李師師一樣的花團錦簇,恐怕也招不來公子哥兒--因為這裏不是風月場,隻有發黴的故紙堆。”
“此話差矣,”漢奸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雖然你沒什麼錢賺,稍微窮了一點兒,與我們的生活水準多少有些距離,但是不能沒有時尚追求呀……”
“我順便問一句,那個大日本皇軍給你年薪多少?”
漢奸踮著個腳說:“也就三萬來塊吧。”
“才三萬,”我故意撂下臉,特高倉健地說,“還不夠我一個月喝咖啡的呢!”
“吹吧你。”
我喝咖啡真的不少破費,這確實不是吹,從藍山咖啡到哥倫比亞咖啡我櫃櫥裏一應俱全,夜深人靜時,自己研磨,自己煮,然後自己喝,感覺特好,特有革命的浪漫主義色彩。那種甘醇的堅果味從嗓子眼流過,猶如處女般的細雨淋在身上,舒坦。
也有時候,甜妞在一旁陪著,但她從不喝,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