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虛無,然後才有黑暗。
闌珊在無光之魘間顛簸,沒有一點一滴的聲音,失卻一絲一毫的光線,她感受不到心跳,也沒有呼吸,連自己還存在與否都是一個謎團。
黑暗,無邊的黑暗如同一張巨網,籠罩,挾裹,糾纏,然後死亡的誘惑就如同這網間的蜘蛛,深深地麻醉,慢慢地吮吸,記憶,思維,情感,乃至你的姓名都逐漸消逝,直到取盡你之為你,殘存的隻有塵埃,寂寥間消逝,以至烏有。
她想喊卻沒有嘴,她想跑卻沒有腿,她想掙紮,臂膀卻已無形,能感受到的,隻有越來越深的恐懼,疲憊……和絕望。
沒有時間的感覺,失卻參照的闌珊並不知道過了多久,但確實是從那一刻起,一切都改變了。
幹涸的嘴品嚐到的泥土的腥澀……不,應該說是泥土的腥澀讓她重新獲得了“嘴存在”這個感覺,然後,她模糊地分辨出牙齒咯到岩石的觸感,還有手臂的酸澀,以及胸口的……劇痛。
生之渴望由此蕩漾開來。
隱隱約約,模模糊糊,闌珊察覺到自己似乎正趴在地上,身下……周圍似乎都是潮濕的泥土,許久之後,她才能分辨出自己頭發接觸額角的一絲微癢。
自己……自己這是怎麼了,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闌珊支離破碎的記憶裏,最後一刻,似乎充滿了強烈的閃光……
隨後她感覺到了冷。
並非冬日的刺骨,而是屬於春秋止水般的清涼,可無論如何,這不是夏天應有的溫度……即使是在夜晚……
不是昏迷,是噩夢,闌珊依然可以思考,能夠懷疑,但就是有太多……太多事情想不起來,就如同被關在黑漆漆的鐵屋子裏。最要命的是,她還是看不見,況且隻要有挪動肢體的企圖,鑽心的虛弱無力便立即來襲……
無休止的夢魘,緩慢,寂寥卻並非一無所有,闌珊很驚訝地發現,現在自己竟沒有恐懼,似乎有某種力量鼓舞著她,告訴她必須前進,等待即是死亡的安詳。
生之期盼驅使著她,一點一點,一步一步,泥土中混雜的沙粒擦破了手掌和衣服,胸口的劇痛和頭腦的眩暈益發嚴重,闌珊全然不覺,闌珊全然不顧,盡管看不見,盡管聽不見,她還是知道目標……那種渴望,強烈而迷離。
黑暗再次攫住了闌珊,在徹底的昏迷之前,她的手指接觸到木質的門檻,還有……家的氣息。
塵沙,枯萎的焦黃。
本是天街小雨潤如酥的時節,焦渴的魃之手卻攫住了這片古老的土地。緩慢的折磨點燃熾烈的怒火,饑餓的災民轉為凶殘的流寇,仇恨,自相殘殺的仇恨,隨血痕流淌蔓延……這出悲劇已上演了將近十七個年頭,而現在他陷身於此的小小囹圄,僅是其中極小的一個部分。
從門到窗是三步,從窗到門也是三步。王永春早己不願意去想自己被關了多久,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暫時忘卻那深深的恐懼。自己不是死囚,是人質,若不是因為父親的緣故,闖王的部下根本就不屑於抓他,像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亂世根本……一錢不值。
沒往死裏毆打從不是什麼仁慈,那些能照出人影的稀粥也就是為了不讓他輕易死去。王永春是籌碼,是要挾,為的就是*他父親投降,去為闖王提供……那些讓曾讓他的手下惱羞成怒的戰法,還有印象深刻的兵器。
可了一道人是不會屈服的。
道人……王永春苦笑地咀嚼這個名詞,同樣是道人,父親和某些平時吹的神乎其神,一打仗就逃進深山老林的大仙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世界上從沒有不老不朽的軀體,也沒有什麼單憑符咒就能施展的法術。道法的精髓,源於自然之妙,在乎奇器神機。”父親的教誨猶在耳畔,即使他本人對此並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