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家玉笛韻偏幽(1 / 2)

康熙八年乙酉,歲末。

雖說離秀女遴選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可是京城內外,凡是家中在旗的,有適齡閨閣之女的,無論是上三旗的王公貴胄還是獨門小戶,都已然為了這事忙活得熱火朝天。

我們府上隸屬正黃旗,老爺納蘭明珠當著內務府總管,弘文院大學士,都察院左都禦史,是堂堂的朝廷從一品大員。平日裏揣著銀子登門來巴結他的人就多得數不過來,這段日子以來府上更是門庭若市,有好些個還領著自家的姑娘一塊兒來串門子。

我先開始還有些鬧不明白,就隻覺得每日偷跑著去瞧那些姑娘們長什麼模樣是一件挺好玩的事兒,別的也沒怎麼多想。不過時日久了,聽得多也就漸漸明白了些,原來宮裏選秀的事兒向來歸內務府管,這些人八成都是給自己家裏的格格來通門路的。再一來,我們府上的大格格這回也在應選之列,如此朱門,即便是當不上貴妃娘娘,貴人常在什麼的應該不在話下,不管怎麼說,能事先溜須拍馬一下,總是沒有錯的。

這些日子,府上的兩個格格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且不說品貌出眾的大格格湘雅,就連年僅五歲的小格格淳雅也成了街頭巷尾爭相追捧的對象。有的綢緞莊老板甚至提前把注壓在了聰明伶俐的小格格身上,閣三差五地往府上送料子,金陵的織錦,蘇杭的綢緞,怕是等到淳雅下回夠年齡應選也穿不完。

或許也正是因為選秀的緣故,過去幾年裏備受冷落的湘雅格格頃刻間在府裏顯現出了少有的地位,就連貴為一品誥命夫人的大奶奶也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反倒對格格噓寒問暖起來了。湘雅格格是已故姨奶奶惟一的骨肉,聽府上的人說,老爺年輕的時候不乏倜儻,喜愛流連風月。很多很多年前,他去驛館送故友還鄉,臨走時被驛館中的一個年輕貌美的漢家姑娘的琴聲給絆住了腳,當天晚上就把她帶回了府裏。

那個漢人女子是京城的名媛,平日裏雖極盡風光,可在旗人眼裏畢竟身份卑微,更何況加上大奶奶的威嚴,她在府裏的日子過得很是艱辛。大奶奶忌妒成性,從來都沒有給她好臉色看過,老爺又有幾分懼內,這個姨奶奶的處境就可想而知了。偌大的一個宅第,竟然到了有苦難訴的地步,每到這個時候,她就一個人對著月亮彈彈琴,解解悶兒。

府裏的丫鬟小廝雖說嘴上不敢言語,可心裏卻對這位姨奶奶又是心疼又是喜歡。她們中的一些姑娘原本也是漢人,有的還甚至是前明臣僚的遺孤,國破之後跟隨家人被發配到旗人家裏作包衣奴才,打小旗人貴主兒們就見得多了,這個姨奶奶的出現自然喚醒了她們的新奇勁兒,於是閑著沒事兒就常常躲到偏房的梧桐樹後麵聽她彈曲子,有些膽子稍大的甚至偷偷跟姨奶奶學琴,一時間,絲桐聲聲成了明珠府一景兒。然而好景不常,大奶奶知道後雷霆大怒,一氣之下把姨奶奶的那張宋琴連絲挑斷而後扔到了井裏麵。後來這個姨奶奶痛不欲生,每天都落落寡歡的,還沒等到來年開春就去了,隻留下了不滿周歲的湘雅格格。

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一件事兒,是府裏的丫鬟小廝們背地裏偷著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說是府裏過去有個丫鬟,眼睛長得很水靈,老爺當著大奶奶的麵兒誇了她幾句,隔天早上他洗臉的時候就看見臉盆子裏有一對血淋淋的眼珠子,就是那個丫鬟的眸子。後來那個姑娘尋了短見,老爺竟然也沒多說什麼,就這麼給過去了。有人說是真的,也有人說是謬傳,總而這些年聽了好些個不一樣的說法,弄得我暈頭轉向的。不過,無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府上沒有人不怕大奶奶的,這一條千真萬確。

這十五年裏,格格安分度日,沒有絲毫侯門之女的嬌縱,大奶奶生下淳雅後,她更是不被重看,月份銀子時常不及淳雅的一半。可是格格偏偏喜歡看書,這些銀子日常花銷就差不多了,哪裏還夠添置些別的?不過好在有公子的關照,他書房裏各式各樣的書應有盡有,很是齊全,格格想要哪本就問公子借著看。

格格這回應選,府裏上上下下像是在迎喜事兒,格格自己心裏頭也是盼著的,她雖沒有明說,可這麼些年我知道,格格心裏麵一直都有個結,就是關於她額娘的事兒。祠堂裏沒有姨奶奶的牌位,大奶奶從來都不承認她的名分,不讓她進明珠府的祠堂。每到清明節的時候,格格連祭掃的地方都沒有,隻好偷偷地在房裏點炷香,磕幾個頭。如若這回順順利利地進宮當了主子,那麼一切就都好了,往後格格總算能夠名正言順地給姨奶奶上香了。

我心裏自然也為格格暗暗高興,不知道是幾歲,總之那會兒很小,尚不知事兒,就是湘雅格格把我帶回府裏的,才讓我沒有再挨餓受凍。明珠府的這五年裏,我雖說沒有像別的房裏的姐姐們那般穿金戴銀,卻比她們過得要舒心自在得多,沒有那麼些惱人的規矩要守,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提防著挨主子們的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