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江南
高洋初登大位,勵精圖治,北齊國內秩序井然,國勢蒸蒸日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的梁朝卻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侯景在擁立簡文帝後,本想挾天子以令諸侯,然而各地的諸侯卻根本不聽他的號令。
當時江南群雄割據,其中勢力較大的有八個:
郢州(治所今湖北武昌)的邵陵王蕭綸。
荊州(治所今湖北江陵)的湘東王蕭繹。
益州(治所今四川成都)的武陵王蕭紀。
合州(治所今安徽合肥)的鄱陽王蕭範。
江州(治所潯陽,今江西九江)的潯陽王蕭大心(蕭綱次子)。
湘州(治所今湖南長沙)的河東王蕭譽(昭明太子蕭統次子)。
雍州(治所今湖北襄陽)的嶽陽王蕭詧(蕭統第三子)。
司州(治所義陽,今河南信陽)的柳仲禮。
合州刺史蕭範的日子最不好過,可謂腹背受敵,他的北麵有東魏(當時高澄還沒死)在虎視眈眈,東南麵則是侯景在咄咄逼人。
在重重重壓之下,蕭範殫精竭慮,費盡心機,絞盡腦汁,終於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想出了一步臭棋。
他的策略是“以土地換軍隊”——即把合州獻給東魏,並讓自己的兒子到鄴城做人質,以此為條件向東魏大丞相高澄借兵。
為表示自己的誠意,蕭範主動退出合州,率軍駐紮在濡須(今安徽無為北),並傳檄天下,號召各地諸侯共同討伐侯景。
沒想到高澄這個花花大少不僅善於玩弄女人,也善於玩弄男人。
蕭範結結實實地被耍了一把——高澄把他的地盤悉數裝進口袋,對他派兵的要求卻全部當成扯淡。
可憐蕭範在濡須口坐立不安,像癡情的女子等待負心的情郎一樣等得非常辛苦,然而直等到花兒都謝了,胡子都白了,糧食都吃完了,卻依然沒有等到一個東魏士兵。
蕭範的心裏很不好過,但再怎麼不好過,生活還得繼續過。
哪裏才是他的容身之地呢?
思來想去,他終於有了主意,他給距離最近的江州刺史蕭大心寫信,請他收留自己。
蕭大心氣量挺大,當即表示同意,讓蕭範駐紮在湓城(今江西瑞昌),並且給錢給糧,招待得不錯。
沒想到蕭範居然反客為主,搶了江州不少地盤。
蕭大心引狼入室,後悔不已,便切斷了蕭範的糧草供應。
侄子居然不給叔叔吃飯,實在太過分了。
蕭範很生氣,肺都氣炸了。
肺都炸了這人還能活嗎?
當然不能。
於是蕭範就被氣死了。
從此,蕭範的部下與蕭大心結下了深仇大恨,兩軍互相攻打,打得兩敗俱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麼好的機會,侯景怎麼會放過?
他乘機派大將任約率軍西進,進攻江州。
很快,蕭範之子蕭嗣兵敗被殺,蕭大心則向任約投降。
平定江州後,侯景心花怒放,他先是讓簡文帝加封自己為漢王,接著又給自己加了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響亮封號: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
簡文帝驚得連下巴都掉下來了:什麼?宇宙大將軍?居然還有這樣的封號?
但這就是侯景的,狂,狂得跟宇宙一樣無邊無際無止境。
對他來說,什麼規則都是扯淡,什麼底線都不存在,什麼事情他都敢幹!
侯景生性殘忍嗜殺,他在建康大搞白色恐怖,還專門造了一個大石碓,有人犯法就扔進碓內舂成肉泥。
他對部下的要求是:一旦平城,當淨殺之,使天下人知我威名!
因此,侯景的軍隊視人命如草芥,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到之處,如台風過境,留下一片狼藉。
為了躲避侯景的亂軍,江南百姓紛紛逃到山穀之中,以草根樹葉野果為食,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即使建康附近的富戶,由於到處戰亂不已,田地沒人耕作,加上天災不斷,他們也都無糧可吃,隻能穿著綾羅綢緞,懷著珍珠美玉,餓死在家裏。
一向富庶的江南,此時如同人間地獄。史稱:千裏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在苦難中掙紮的江南百姓,都在苦苦盼望著能有一個救星能平定侯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然而,國難當頭,各地的諸侯卻在忙著自相殘殺,打得不可開交。
首開殺戒的是坐鎮荊州、實力最為雄厚的湘東王蕭繹。
與關愛子弟的父親蕭衍相反,蕭繹一向冷血,對親情極為淡漠。
幾年前,他的五哥蕭續不幸早死,然而蕭繹不但不悲傷,反而興奮不已,甚至在跨門檻時把鞋子都踢破了。
為什麼呢?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和天下幾乎所有皇子一樣,蕭繹也一心想到當皇帝。蕭續死了,爭奪帝位的對手又少一個,好比網球比賽時排名靠前的對手突然退賽,你說他怎能不開心?
在梁武帝死後不久,蕭繹對外宣布簡文帝被賊臣所挾製,不承認建康政府。
他自稱收到宮中帶來的密詔,遂加封自己為:侍中、司徒、假黃鉞(代表皇帝行使征伐之權)、都督中外諸軍事(全國最高軍事統帥)、承製(秉承皇帝旨意設置百官)。
這麼多讓人眼花繚亂的頭銜,其實可以概括為四個字——代理皇帝。
隨後蕭繹以征討侯景為名,向湘州刺史蕭譽要糧食和兵馬,蕭譽當然不肯,大家都是刺史,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蕭譽不聽話,蕭繹出兵也就有了借口,他立即派世子蕭方等率軍討伐蕭譽。
蕭方等是蕭繹的嫡長子,卻很不受寵,因為他有一個很不受寵的母親——湘東王妃徐昭佩。
徐妃出身名門——南朝官宦世家東海徐氏,與蕭繹堪稱門當戶對,然而正如當今某些豪門之間的聯姻一樣,他們的結合隻是利益的分配和父母的選擇,兩人彼此之間全無感情,蕭繹一直不喜歡徐妃,甚至兩三年才進一次她的房間。
這樣的丈夫,任何一個生理正常的女人都受不了,當然也包括徐妃。
為了報複丈夫,性情高傲的徐妃想了個辦法,在蕭繹來見她的時候,她故意隻化了“半麵妝”——半邊臉化妝,另外半邊素顏,你蕭繹不是隻有一隻眼嗎,化一半就夠了。
對超過三十五歲的女人來說,你說她傻說她笨都問題不大,但你不能說她老;對隻有一隻眼的蕭繹來說,你說他胖說他呆都沒事,但他最忌諱別人諷刺他是獨眼龍。
因此蕭繹勃然大怒,立即拂袖而去,從此更加討厭徐妃,他對徐妃臥室的態度就如同我對女廁所的態度——隻會路過,但永遠也不會邁進一步。
徐妃向來我行我素,敢愛敢恨,既然你蕭繹不理我,卻整天與小妾王氏姐妹卿卿我我,那我自然也可以與別的男人親親熱熱。
於是徐妃紅杏出牆,與蕭繹的隨從——年輕英俊的暨季江私通。
沒想到徐妃遇人不淑,暨季江這個人非常不靠譜,他竟然到處宣揚自己和王妃之間的風流韻事,還很不厚道地把徐妃跟狗、馬放在一起並稱:
柏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
在蕭繹看來,自己是鑰匙,能開多把鎖說明他是萬能鑰匙;老婆是鎖,隻能被他這一把鑰匙打開,否則就是壞鎖。
心胸狹窄的他怎能忍受老婆的紅杏出牆?
他的報複手段非常極端——他把徐妃偷情的行為寫出來,寫得非常詳細,甚至比肉蒲團還要露骨,並在鬧市中到處張貼。
一時間江陵以至整個荊州沸騰了。想想看,如果現代哪個國家的王妃出去偷情,王子不但不封鎖消息反而主動公開老婆的豔照,這麼爆炸性的新聞怎麼會不成為最熱點的話題?
徐妃顏麵掃地,蕭繹卻得意揚揚,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評價。
所謂人至賤則無敵,也許就是指蕭繹這樣的人吧。
母親的悲慘遭遇讓蕭方等感到心灰意冷。
作為徐妃的兒子,蕭方等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得到父親的歡心,這就像雞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讓自己飛上藍天一樣,都是人力無法改變的現實。
此次受命征討蕭譽,蕭方等在出發時便已抱定必死的決心:我此次出征,必死無疑。這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他的心已碎,無藥可醫,也無人可惜。
結果他如願以償——在半路上遭到蕭譽的襲擊,蕭方等兵敗身亡,死後屍骨無存。
消息傳到江陵,蕭繹毫無悲傷之色,甚至有些竊喜,因為在他的內心,早已把徐妃和她的這個兒子視若仇敵。
沒想到幾天後,蕭繹的寵妃王氏也死了,這次他悲痛萬分,並遷怒於徐妃,徐妃被逼投井而死,死後蕭繹還不忘羞辱她,不給她辦葬禮,而是把她的屍體還給徐家,稱為出妻。
死了還被夫家掃地出門,這在注重禮教的古代中國該有多麼難堪!
但蕭繹覺得這還不夠,接下來他又把徐妃的種種風流韻事寫進了一本叫《金樓子》的書裏,他要讓徐妃遺臭萬年。
顯然他的目的沒有達到,提到“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人們想到的往往是風情萬種的美貌熟婦,徐娘不僅沒有遺臭萬年,反而讓很多人覺得心馳神往。
徐娘死了,但她永遠活在人們的口中。
逼死徐妃之後,蕭繹繼續調兵遣將,準備攻打湘州。
這次他任命的主帥是竟陵太守王僧辯和信州刺史鮑泉。
王僧辯出身於著名士族太原王氏,他本是北方人,後隨其父王神念一起投奔梁朝。他曾在蕭繹身邊擔任參軍長達二十年之久,是蕭繹的心腹愛將。
接到命令後,王僧辯因部下尚未集結完畢,便和鮑泉一起向蕭繹求情,請求延緩幾日再出兵。
沒想到蕭繹大發雷霆:你們違抗命令,是想勾結賊人嗎?再敢抗命就殺了你們!
鮑泉看到領導臉色不對,便不再作聲。
性格忠直的王僧辯卻毫不退讓,繼續抗爭:做決策不是拍著腦袋想娘們兒,不考慮清楚那是瞎折騰。頭可斷,血可流,我堅持自己的理由!
蕭繹更火了,拔出佩劍砍去,正中王僧辯的大腿,頓時血流不止,王僧辯昏死過去,良久方醒。
隨後王僧辯被關進大牢。
看到這樣的情景,鮑泉自然不敢再耽擱,趕緊點起兵馬出發。
鮑泉的這次進軍非常順利,連戰連捷,很快就把蕭譽包圍在了長沙。
蕭譽陷入了困境,急忙派人趕往襄陽,向自己的三弟雍州刺史蕭詧求救。
蕭詧采用圍魏救趙之策,他傾巢而出,率軍前往偷襲江陵。
由於主力多在湘州,江陵空虛,蕭繹不由大為驚恐。
眼看形勢風雲突變,他反複思考了無數遍,終於決定重新起用王僧辯。
王僧辯從獄中被釋放並擔任都督,主持江陵防務。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王僧辯出馬,便有好辦法。
他設計招降了蕭詧的部將杜岸兄弟,並讓他們反戈一擊,回軍攻打襄陽。
聽說老巢危急,蕭詧慌忙退兵,由於走得匆忙,丟棄了無數糧草輜重。
江陵解圍後,蕭繹又派王僧辯前往長沙接替鮑泉,繼續攻城。
半年後,王僧辯終於攻進長沙,蕭譽在被俘後苦苦哀求:勿殺我!得一見七官(他的七叔蕭繹),死亦無恨!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毫無餘地:奉命不許!
蕭譽的人頭很快被送到了蕭繹的案頭。
再說蕭詧回到襄陽之後,思來想去,總覺得蕭繹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然而他在上次圍攻江陵失敗後元氣大傷,實力大損,顯然不是蕭繹的對手,怎麼辦?
經過一番思考,蕭詧決定投靠西魏。
他把自己的老婆和長子送到長安作為人質,請求西魏出兵保護自己。
宇文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蕭詧的要求。
派誰去合適呢?
他想到了大將軍楊忠。
楊忠是代北武川(今內蒙古武川縣)人,和宇文泰、獨孤信、李虎等人都是老鄉。
他的經曆非常坎坷。
北魏末年六鎮大起義,代北大亂,楊忠隨其父楊幀流落到了河北,不久楊幀戰死,他又流浪到了山東泰山一帶,在那裏他和農家姑娘呂苦桃成了婚。然而婚後不久,他就被梁軍裹挾到了江南。隨後他又作為七千白袍軍的一員,參加了陳慶之那次氣吞萬裏的北伐。
陳慶之兵敗之後,楊忠就留在了北方,被任命為統軍。此後他被派到了荊州,在那裏他一直和武川老鄉獨孤信並肩作戰,結下了很深的友情。
西魏建立後,他又和獨孤信一起再次率軍和東魏爭奪荊州,失利後投奔梁朝。不久又返回了西魏。
楊忠勇力過人,據說他在跟隨宇文泰一起狩獵時,曾經單獨製服一頭猛虎,他左手抱其腰,右手拔其舌,令這隻猛虎當場斃命。
這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不僅讓在場之人無不歎服,就連千年之後的小子我也十分歎服:《水滸》裏的武鬆和他相比,簡直就像夏利比法拉利,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當時人稱猛獸為“掩贍”,因此宇文泰為表彰他,特意把“掩贍”兩個字賜給他,作為他的字。
楊忠不僅有勇,而且有謀。史載其“識量沉深,有將帥之略”。
除此以外,還有一點也非常重要:楊忠曾在荊州征戰多年,還兩次流亡梁朝,對荊襄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
宇文泰任命楊忠為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率軍進駐穰城(今河南鄧州),隨時準備救援蕭詧。
如蕭詧所料,蕭繹確實在打他的主意。
但此時蕭繹的主力部隊還在圍攻長沙,要打蕭詧顯然力不從心,便拉攏司州刺史柳仲禮,並許以雍州刺史之職,讓他前去攻打襄陽。
柳仲禮欣然答應。
他以部將夏侯強留守老巢義陽,部將馬岫守安陸(今湖北安陸),自己則率全部主力殺向襄陽。
蕭詧趕緊向楊忠求救。
楊忠的駐地穰城與襄陽很近,但他卻舍近求遠,率軍攻打柳仲禮的根據地——司州治所義陽。
由於精銳部隊都被柳仲禮帶走,義陽城防空虛,很快被楊忠輕鬆拿下。
隨後楊忠又攻下隨郡(今湖北隨州),接著又包圍了安陸。
柳仲禮聞訊大驚失色,原本以為自己的對手是蕭詧,沒想到竟然是西魏軍。這種感覺,就和學生認真複習了物理,結果考的卻是化學一樣——令人措手不及,手忙腳亂。
接報後,柳仲禮慌慌張張地回軍救援,沒想到卻在漴頭(今湖北安陸西北)中了楊忠的埋伏,柳仲禮猝不及防,兵敗被俘,安陸守軍則不戰而降。
江南第一猛將柳仲禮竟然一戰就被擒,這就好比某個一向以清純出名的玉女明星突然爆出尺度驚人的豔照——實在太讓人震驚了,梁軍因此大為恐慌。
麵對咄咄逼人的西魏軍,蕭繹不敢與之對抗,慌忙遣使求和,還把兒子蕭方略送到長安作為人質,並割讓了漢水以東的大片土地。
這一戰讓楊忠的威名傳遍了江漢大地,十年後他被冊封為隨國公,其封地就是他此次攻取的隨郡,後來其子楊堅所建的隋朝也因此而得名。
看到蕭詧有強大的西魏撐腰,蕭繹從此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在攻取湘州以後,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六哥蕭綸所在的郢州。
蕭繹命王僧辯率軍向郢州進發,聲稱要迎接蕭綸到江陵享清福。
蕭綸當然知道蕭繹的意圖,便寫信給王僧辯:自己的侄子要殺,自己的哥哥也要殺,自己的仇人侯景偏偏不去殺,湘東王的做法豈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
王僧辯讓人把信轉交給蕭繹。
蕭繹絲毫不為所動,在他看來,所謂親人就是敵人,血緣關係越近的親人就是越大的敵人,對付侄子,必須致命;對付兄長,必須凶殘,因此他的回複隻有兩個字:進軍!
蕭綸不願骨肉相殘,更何況論實力,他也遠比不上蕭繹,於是他主動退出郢州治所江夏,逃往汝南(今河南汝南)。
然而蕭繹還是不願放過自己的六哥。
他向宇文泰告密,說蕭綸圖謀攻取安陸。
蕭綸身為皇子,很有號召力,又與北齊眉來眼去——被北齊封為梁王,宇文泰對他也很忌諱,便派楊忠前往攻打蕭綸。
很快,楊忠就攻陷汝南,蕭綸被俘,旋即被殺。
蕭綸的死與柳仲禮有關。
柳仲禮被俘後,楊忠對他很友好,但柳仲禮被送到到長安後卻說了楊忠不少壞話,還說他貪了很多戰利品。
這事很快傳到楊忠耳朵裏,他後悔不已——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殺掉柳仲禮。
因此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蕭綸自然難逃一死。
蕭綸死了,最開心的就是他的七弟蕭繹。
這段時間他連奪湘州和郢州,實力大增,信心也大增,接下來,他準備要與侯景決一死戰,收複建康。
陳霸先霸氣側漏
此時,在遙遠的嶺南,也有一支部隊打出了北上討伐侯景的旗號,領頭的是西江督護陳霸先。
陳霸先,字興國,吳興長城(今浙江長興)人,出身寒微。《南史》說他“自雲漢太丘長寔之後也”——自稱是東漢名士陳寔之後,陳寔是魏晉時期的一流高門潁川陳氏的始祖。
這可信嗎?
“自雲”兩個字清楚地表明了史書的態度——這是陳霸先自己說的啊,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不信的。
陳霸先不事生產,卻愛練武,愛看兵書,年輕時他曾經擔任過裏司(相當於現在的村長),但誌向高遠的他豈能甘心在小地方埋沒一生!
他覺得,要理想,就必須要離鄉。
於是他又開始北漂——北上到京城建康,當上了油庫吏(油庫倉管),後來又擔任了新喻侯蕭映(梁武帝之侄)的傳教(傳令兵)。
除了本職工作外,他依然喜歡看兵書。
在崇尚詩文的南朝研究兵法,就如同在女人以苗條為美的時代偏要增肥一樣不合時宜,天下已經太平了幾十年,兵法,有什麼用處呢?
再者說了,他是個寒門庶族,梁朝的將領不是皇親就是貴胄,他這個弱勢群體怎麼有可能帶兵出征?
但陳霸先不管這些,即使現在前路迷茫,他依然充滿希望;即使現在沒有機會,他依然要做準備;即使現在沒有人理,他依然誌在千裏。
他相信機會遲早會到來,正如再幹旱的季節也遲早會下雨一樣。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對陳霸先完全無視,隻有蕭映對他非常賞識:此人前程遠大!
公元540年,蕭映出任廣州刺史,不過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好差事,因為當時的嶺南屬於化外之地,經濟不好,事情不少,更麻煩的是,叛亂不斷。
就像在下雨時會很自然地想到遮風擋雨的雨傘一樣,蕭映在去嶺南時也自然會想到熟讀兵書的陳霸先。
因此他提拔陳霸先為中直兵參軍(軍事參謀),把他帶到了嶺南。
這一年,陳霸先已經三十八歲。
陳霸先興奮得夜不能寐,證明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招募了一千名士兵,很快平定了兩個縣的叛亂,蕭映見他出手不凡,馬上又給他升官,任命他為西江督護(西江軍分區司令)、高要(今廣東肇慶)太守。
公元541年12月,交州(治所龍編,今越南河內東)的土豪李賁聚眾起兵反叛,占領了交州,交州刺史蕭諮(梁武帝之侄)隻身脫逃,逃到了廣州。
隨後,蕭映和蕭諮命令高州(治所今廣東陽江)刺史孫冏、新州(治所今廣東新興)刺史盧子雄率軍征討李賁。
盧、孫二人認為此時已接近盛夏,天氣炎熱、瘴氣嚴重,要求等秋涼後再進軍。
蕭映到廣州時間不長,對當地情況不熟,加之立功心切,因此嚴詞拒絕,而蕭諮急於挽回麵子,更是再三催促,嚴令迅速發兵。
孫冏、盧子雄隻得硬著頭皮帶兵出征,然而才走到中途,兩人的擔心變成了現實——疫病爆發,人馬死傷大半,其餘的人也紛紛逃散。
大軍不戰自潰,這個責任誰來背?
蕭諮這個人別的本領沒有,推卸責任的本領倒是一流。
他馬上向梁武帝上書,誣告盧、孫兩人勾結叛軍,逗留不進,以致釀成慘敗。
對自家人的話,梁武帝向來毫不懷疑,便立即下詔賜死了孫冏和盧子雄。
沒想到這下可捅了馬蜂窩,盧子雄的部將杜僧明、周文育等人起兵反叛,圍攻廣州,要殺死蕭映和蕭諮,為主帥報仇。
危急時刻,陳霸先率三千精兵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殺到,叛軍猝不及防,很快被陳霸先擊潰,杜、周兩將被擒。
杜僧明和周文育都有萬夫不當之勇,陳霸先對他們十分欣賞,便傾心結納,想收為己用。
也許是他天生具有領袖魅力,也許是他天生善於化敵為友,兩人都被他的誠意所感化,從此對他死心塌地,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這一戰,陳霸先立下大功——救了皇帝兩個親侄子的命,梁武帝對他大為讚賞,便加封他為直閣將軍,賜子爵,並派畫師為其畫像,他想要看一看這位威震嶺南的將領究竟是何許人也。
在當時,這算得上是無比的榮光——估計跟如今登上美國《時代》雜誌封麵差不多。
幾個月後,蕭映在廣州病死,陳霸先親自護送其靈柩北上,準備送回建康安葬。畢竟沒有蕭映對他的賞識,就沒有他的今天。對蕭映的知遇之恩,他永誌不忘。
如果陳霸先回到江南,也許他將會提前遭遇侯景,曆史也將發生改變。
但此時發生的一件大事把他留在了嶺南。
交州叛軍首領李賁建立了越南曆史上第一個政權——他自稱越帝(越南史書稱其為李南帝),國號萬春,定都龍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