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哈蘇莫推開柴扉,便見一個頭挽孝帶身披白衣的身影從院子當中的茅屋裏走來,是焉雨亭!還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六七個小孩子前後牽著手魚貫而出,緊跟在焉雨亭身後,他們無一例外地人人披著重孝,臉上都是悲戚的表情。焉雨亭似乎知道哈蘇莫會來,也知道他要來做什麼,絲毫沒有驚詫的神色,聲音平淡地問道:
“你來了?”
在哈蘇莫聽來,那潛台詞似乎是:“你終於來了,我知道你會來的!”
哈蘇莫多少有些奇怪,她和孩子們怎麼也要為尹七七戴孝!不待發問,焉雨亭先說話了:
“我要帶他們去給爺爺燒紙——今天是爺爺‘頭七’,孩子們想爺爺了。”
原來是那個老八路爺爺去世了。哈蘇莫這才注意到,焉雨亭和孩子們的孝帶子上都綴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菊花,通常在奠儀上這是孫輩的身份標誌。
哈蘇莫隨著焉雨亭和孩子們走到坡下一個岔路口,燒掉幾刀紙錢,一片片黑色紙灰隨著風像蝴蝶一樣從地麵上卷起,伴著孩子們哭喊爺爺的聲音在晦澀的空氣中飄得很遠。焉雨亭卻沒哭,火光映照著她那張圓圓的臉龐,哈蘇莫看得出來,和上次見麵相比,她憔悴了許多,但更明顯的變化是,她似乎長大了。
那個村裏派來的女人在屋裏哄著孩子們吃飯,焉雨亭和哈蘇莫站在小院裏默默相對。
“七七她……留下什麼話沒有?”良久,哈蘇莫才開口,聲音忽然變得滄桑了許多,帶著喑啞。
焉雨亭搖搖頭,慢慢地說:“她是個好姐姐,心地善良的姐姐。”停了停,像是自言自語,補充道:“她很純潔,也很愛你。”
焉雨亭後來知道了尹七七個人生活道路上的坎坷,並對她抱有極大同情。尹七七雖然有意介紹自己與哈蘇莫相識,但內心深處依舊藏著哈蘇莫的影子,隻是囿於與哈文昆的不倫關係,不敢接受哈蘇莫的愛而已。焉雨亭也看得出來哈蘇莫對表姐的一片真情,所以那天晚上尹七七半遮半掩地述說自己的心境時,她堅定地鼓勵尹七七從陰霾中走出來,大膽去追求自己的真愛。不過眼下,焉雨亭卻不想把尹七七那段不堪經曆告訴哈蘇莫。姐姐在他心目中是那樣完美無瑕,就讓這種完美形象永遠活在他心裏吧!
焉雨亭跟著哈蘇莫從車裏下來,發現前邊停著一輛白色卡羅拉轎車。兩人拾步走上山岡,遠遠看到尹七七的墳前站著一個俏麗的身影。焉雨亭一下子認出來,是藍夢瑛。
藍夢瑛回頭望了兩人一眼,沒說話。哈蘇莫看到,一大束黃白相間的鮮菊花擺在墓碑前,藍夢瑛掏出手帕,細心地擦拭著尹七七的遺照。照片上,尹七七好看的嘴角向上微微翹起,帶著令人心動的盈盈笑意,仿佛正在向大家問好。
哈蘇莫的眼淚奪眶而出:“巧兒姐……”
焉雨亭和藍夢瑛看著哈蘇莫跪在墳前,喃喃訴說著對尹七七的情與愛,訴說著心中的懊悔與遺憾,訴說著無盡的不舍與思念,也訴說著對那些看不見的黑手的痛恨與鄙夷,兩人都有些動容。焉雨亭不由得啜泣起來,藍夢瑛默默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藍夢瑛與哈蘇莫不熟悉,與尹七七交往也是通過焉雨亭組織的義工活動,但她不用問便知道眼前這個悲痛欲絕的小夥子是誰。薑大明被控製後,已經交代出很多令人震驚的黑幕,而所有這一道道黑幕,最深處隱藏的那個人便是這個小夥子的父親,他是這一切罪惡的淵藪。隻是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卻被蒙在鼓裏,甚至連自己心愛的戀人究竟是死於怎樣一個驚天陰謀的,他也未必清楚。這真是個悲劇。
藍夢瑛轉過身,給焉雨亭拭去眼角的淚花。
“爺爺走了,你和孩子們怎麼辦?”她輕聲問。
焉雨亭說,村裏答應要繼續資助這些孩子。昨天北京那個青年醫學專家又來了,帶來不少東西,還說過些日子會有另一位爺爺過來看望孩子們。
“七七生前也很喜歡這些孩子。”藍夢瑛說,“以後我會經常過來幫幫你的,有什麼事,你隨時可以找我。”
焉雨亭淚眼婆娑地點點頭。
……他好像又一次置身於賭場中。
似乎是在馬來西亞的雲頂賭場。那年他帶隊赴新加坡考察,抽空去了這家東南亞最具盛名的賭場。與中國澳門和美國的拉斯維加斯不同,雲頂賭場宛若一座山雕盤踞的匪巢“威虎洞”,陰森而恐怖。但正是這樣的環境才能烘托出那份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氣氛,才能使人感受到人生的不確定性和財富歸屬的不可捉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