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獨自一人去逛商場,在一尊嬰兒的塑像前停下了腳步,她下意識地掏出煙,剛要點燃,身後傳來一個男聲:“商場內禁止吸煙。”
她扭頭,一眼瞥見了車楊。他明顯衰老了,眼角堆積了一層密密匝匝的細紋,目光黯淡,皮膚黝黑。從前的倜儻好像一夜間被磨平,但是,輪廓依舊清晰。
她驚惶失色,他驚喜萬分。
“我差點認不出你。”他說,“你現在怎麼這麼瘦!五安。”
“你認錯人了,我叫寶莉!”她推開他,準備奪路而逃。
他扯住她的胳膊道:“不會認錯的,你額頭的疤是被門磕破的,它還在呢!五安。”
寶莉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她拚命想忘記的東西,還是沒有躲過。
10年前,寶莉叫五安的時候,她愛上了一個已婚的男人。他已經40歲,而她,才16歲。懵懵懂懂之間,她就把自己交給了他。他對她很好,他帶著她逃課,發起神經來,他能在半夜起來,帶著她坐上南下的火車,到了第二天淩晨,他們已經走上異鄉的街頭。
她想和他私奔,想成為車太太,而他,顧忌是那麼多。他和她有很多往事,最令他津津樂道的該是那次冒險的旅行。他們一起去三峽,為了尋求刺激,他們走進了大山。他采了滿滿一懷的野花送給她,他說,她就是他的小野花,一輩子的小野花。
她卻無限傷感,她不想做野花,她寧願自己被人種在花盆中,沒有自由,沒有春風。哪怕最後的結果是花枯萎在花盆中,那也是好的。那時候,她就是這樣一心一意地愛著他。
兩個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忍饑挨餓了數天,才被當地的村民救助。後來,他拿這一段經曆當成他們的趣事,他叫她小可憐五安。他們的關係終止是在她懷孕7個月後,車楊的妻子找到了她,她扯住五安的頭往門上磕,這時候,車楊趕到,五安因為受了刺激早產了。
蘇醒的五安問車楊,打算什麼時候離婚?
車楊說,離婚的事情還要緩一緩,他的妻子太恨他,硬咬住他不放手。
五安覺得,他在騙她。她受夠了這種生活,她要全新的自己,她要掙脫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
一個女人的改變,往往是因為男人的搖擺不定帶來的傷害。五安躲進了青春的陰影中,再也沒走出來。她偷偷溜出醫院,和所有人不告而別。她的青春歲月,是在一片黑色的掙紮中艱難淌過的。
如今,叫做寶莉的五安得知,他離婚了,他們的孩子已經上了小學。她聽到孩子一詞,頓時覺得怒不可遏,她對他沒有概念,是的,他在她的腦海裏,隻是恥辱的代名詞。
車楊追著寶莉,他向她講述過去的一切,當然,那些都是屬於他和她共同的回憶。至少在他認為,那些是美好的,是存在過的。
寶莉急切地需要向他證明一點,她早就不是那個青蔥無知的小可憐。她警告他,不要靠近。
但是,這件事還是被“金龜”發現了端倪。
他不能允許自己娶一個有黑色曆史的女人為妻,於是,他拋棄了她。
寶莉因此更加怨恨車楊,他不僅毀了她的過去,還毀了她的未來。
她哀求他離開,甚至拿自殺來要挾他。車楊終於不再糾纏,臨行前,他對寶莉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找到幸福。”
寶莉堅決地回答:“當然,我當然會幸福。”
說完這些話,寶莉轉身離開,她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想念,不要心軟。
寶莉重新開始遊弋在有錢人的周圍。她叫他們超級小人,她不如意,一次次受傷。沒有人肯真心對待她,甚至,有人說她是個做作又虛偽的女人。
她的青春和美貌逐漸在歲月裏消耗殆盡,而她想要的生活卻越來越遠。她需要一個出口,一個釋放壞情緒的出口。她開始在網絡上尋找刺激,她把她所有的經曆和不幸,告訴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男人成了她最忠實的聽眾。
一年後,他見了她。他是一位落魄的作家,和她一樣,有著荒唐的過去。他見到她的一刻,就知道這個內心受到巨大傷害的女人,已經迷失了自我,他決定幫她走出困境。
又過了一年,男人告訴她,他愛上了她。她明明也是愛他的,卻在他的收入和社會地位之間猶豫不定。終於,她鼓起勇氣,準備接受他。她帶著他去了車楊所在的城市,她看到了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小家夥。小家夥當著車楊的麵,親昵地叫她阿姨。那是她曾痛恨的孩子,她的孩子。
那一瞬,她連發絲都悲傷了。她的心竟然軟了起來。車楊拉住作家,讓他好好對待她。她問他,能否接受這樣的她?洗去鉛華,她便不再有不堪的傷疤。原來,她的浮華,隻為了掩蓋自卑殘缺的心。
作家說,既然我們相遇,就該彼此屬於對方,不管遇到的是風還是雨!
寶莉依舊叫著寶莉,隻是她變回了五安。她拉直了頭發,脫去華服,穿上樸素的衣著,她嫁給了他。偶爾,他們會去那座小城探望孩子;偶爾,他們會在街邊的大排檔喝喝小酒。
迷失在陰影中的寶莉終於找到了歸屬,找回了自己,這才是真實的生活。她經常會在雨天打開窗戶,擁抱第一縷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