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寫黃色或綠色對聯的,鄉俗講,家裏有人亡故了,三年之內不貼紅色對聯。許是為了過年的一種氣氛吧,即便家裏有人離世,鄉親們還是願意貼對聯,那就用黃紙或綠紙來寫。
父親還給村裏的小廟門上寫對聯。紅紙裁得更寬一些,用筆更重一些,寫時神情似乎更認真。
終於寫完了。父親直起腰身,長出一口氣。哥哥卻在一旁嚷嚷,咱家的還沒寫呢。父親哦一聲,裁紙疊紙,我和哥哥已經很熟練了,歇緩後的父親拿起筆來準備寫,卻又笑著把筆給了哥哥。哥哥看起來有些不大自信,但還是學著父親的樣子,謹慎地寫下了一個個字。父親在一旁看著,微微點了點頭。母親和姐姐也湊過來看,她們身上飄著肉菜混雜的氣味。母親看著哥哥寫字,微微笑著,再沒嘟囔墨汁的刺鼻。
大年三十下午,要貼對聯了。姐姐用小鐵鍋刷好了糨糊,我拿著笤帚清掃掉門楣門框的細塵,哥哥一邊往對聯背麵塗抹糨糊,一邊念叨著上聯下聯,塗完之後,認認真真貼好,端詳一陣,看貼得端正不端正,包括羊圈牛圈雞圈,都貼上了,我們就從大門看起,前院,一直看到後院,那些對聯突然使得院子裏有了喜慶的氣氛。
放在缸裏的書
多年以後,我還是常常懷想月珍家裝著一些舊書的大缸。那時候,我們上初中,認得幾個字了,卻偏偏對課本上的東西不感興趣,總想著能找幾本課外書看看,以增長見識。有一次,月珍帶我去她們家玩,指著屋角的大缸悄悄告訴我,缸裏有一些書,隻要別讓她父親發現,我們可以偷著看看的。讓我感到好奇的是,村裏人家的大缸不是用來裝水、醃菜,就是盛放五穀雜糧,可她們家的缸裏竟然裝著書。月珍說,那幾本書是她父親特別看重的,每個晚上,不管多累,父親都會取出其中的一本來看,有時還出口念誦,看到有意思的情節,就講給她們聽。
終於有一天,趁大人們不在,月珍帶我溜進她家屋子。那口在我看來有些神秘的大缸沉穩地立在牆角,缸身泛著黑黝黝的光澤,缸口處一圈淺淺的白,上麵蓋了一塊木板。月珍揭開缸口上蓋著的木板,我聞到了紙張發黴的氣味,但顧不得其他,我快速將手伸進缸裏去,月珍在旁邊不斷提醒我小心些,千萬別抓壞了她父親的寶貝。我輕輕拿出一本書來,月珍又趕緊把木板蓋在了缸口上,拉著我往屋外跑去。
蹲在場院草垛後麵,我和月珍小心翼翼翻看著那本很舊的《聊齋誌異》,土黃色封麵,還是線裝的那種,紙頁很薄很舊,當然是文言文。我們先看的是《狼》,因為語文課上講過那篇課文,所以很快就翻過去了。挑感興趣的,一邊粗略往下讀,一邊看看注釋,我倆看了《耳中人》《聶小倩》《小翠》等。那天下午過得很快,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了,我們偷偷將書放回缸裏。後來很多次,月珍偷了書出來,我們躲在草垛後麵,囫圇吞棗般翻看。《西遊記》《水滸傳》等書,我們就是那樣斷斷續續看完的,過後,對書的內容記憶很模糊。後來,有意識去讀這些書時,還清晰記得那口裝書的沉穩的大缸,還有草垛的氣味。
在那些還不會讀書以及後來識得一些字又少有書讀的日子裏,正是來自爺爺奶奶的、父親的、鄉鄰的最樸素自然而真誠的書香之氣,影響並熏染著我,使我對讀書生發向往之情,對讀書人懷有敬重之情。及至後來,我自己還尚能於繁亂的生活中偷取一些時光,讀讀書,寫寫字。書香,此時彼時,都以特別的營養豐盈了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