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認識便可,若師父真正收你為徒,喚他十師兄便是。”
往事如東流接踵而至,此一語宛如醍醐灌頂,片刻便清明,雲笙緩過神來:“這還不是沒拜師麼,等拜了再喚罷。對了,若我拜師得成,排個第幾名,十一麼?”
不知是眼花還是怎的,雲笙莫名看見且晨眼角抽搐了幾番。
非決神色淡淡,眸澈如水波:“十四。”
她私底下沉吟片刻:“十四?這數算作不吉利,倒也吟來甚是好聽。”
“不算不吉利,重七之數,可纂作七月七,姻緣節。”他一襲縹衣,帶著她漸行漸遠,漸隱在蔥蔥蘢蘢間,孤寒,卻又如玉溫良。
“小阿樂,等等十師兄啊!”且晨衣袂臨風,疾步點石而去。
翠微銅鈴在雲夢仙澤湧動間融出悅耳的妙音,墨色水華傾開了整塘九滄渠,青色竹葉逐溪而流,浮萍無依,憑一脈仙氣滋養。步步近那竹林深處,略有幾隻赤足仙鶴悠閑的徙倚在林間,如欲此景,雲笙心中忿忿早已殆盡無餘,聞得笛聲脫塵,漸漸彌散在這青石長階間。
當周圍的墨骨花衍凝了整條藤蔓,藤蔓輕輕撥開迷霧,後續纏住離天竹時,抬眼可見竹影婆娑間,殿閣如畫,隔離塵寰,無數本該顛沛旋轉的流年,竟是靜好駐足連連,雲台玉徑,依稀還有佛音陣陣。
登樓遠眺,軒豁可望。
吹笛者一襲墨袍倚著窗牖,而窗口芙蕖夭夭,清風動,蓮影泛,水華香寒。驀然回首,狹長鳳目於銀白色麵具下冷峻如千川皓雪,後卻起身,步步威儀,使雲笙不禁想到那副丹青,那個墨袍青年,踏百裏幻術墨蓮,無波無瀾執一把玄霄劍,掌紅蓮業火滅數千千年東海禁孽,登昆侖之巔,淡觀滄海桑田。
屋內還有一男子,立於寶閣藏書前,麵容清瘦,隱隱君子之風,一雙暗紫色的眸子,微微有瀲灩之光流淌,雲笙聽師父講過,這暗紫色的眸子獨獨居於東海華澤的天鶴一族方才有,天鶴一族是絕世無雙的君子之儀,天生舉手投足間氣質如蘭,因此天鶴一族與丹穴的鳳凰一族輩出天妃帝後,後台是響當當的硬著。唔,若不是非決無那暗紫色的眸子,她絕對會錯認他是那天鶴一族!鳳凰一族雍容華貴,他真真倒是個別樣。
青帝沉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拂衣端坐在桌旁。“菩提渡身,九識未滿。琴術猶可,自法待升。”
雲笙心中不覺一驚,果真是上神級的人物,一眼觀出,愧怍,愧怍。
此時那扇櫸木鐫水華門一下被踹開,門如弱柳迎風,在空中輕盈轉了幾轉,轟然倒地,壽終正寢。此時且晨左顧右盼的探過頭來:“小阿樂你可。。。。。。”
話方才說了一半,看見青帝麵不改色的坐在那兒,便僵在那了。他緩了許久,才訥訥幹笑道:“今日的風甚大,徒兒想起有些竹篾還滯在淩空閣上,還是先行一步的為好。”
青帝眸色如墨,從容自若地看了一眼窗外:“的確,那便麻煩你謄抄十遍《透骨訣》與你師叔,或是你師叔今日仙體欠佳。”
且晨垂頭喪氣,欲哭無淚:“是。”
那慢條斯理翻著經書的男子聞言抬頭,隨意抽出一本來遞與且晨,微微一笑道:“《透骨訣》雖是大師兄編纂的佳著,但論效用,不若這本《妙化十二疾經》為好。”
且晨這才抬頭一看,望見是比《透骨訣》還要厚四倍的經書,差點背過氣去,隨後他滿臉幽怨地覷了雲笙一眼,方才悶悶不樂地離去了。
而一旁的雲笙早已暗地下唏噓不已,在想如何不謄抄那《大般若波羅蜜多經》!
青帝置了青玉棋盤於桌案上,香木棋簍裏黑白玉色玲瓏,至純至明。側麵向光正好看到分明,微側的臉上竟是看不出一絲虛浮之色,卻顯得冰冷,想必也是那魑魅戰役後沉睡了五百年所遺的痕跡,他緊指捏著棋子,自行布角天元,卻又是淡淡然開口道:“三萬五千年,你在扶蘇那學成些何物?”
雲笙恭恭敬敬,正正經經答道:“司樂天資雖不算頂頂之輩,但也能學成樂神所遺樂劫譜七成、一些蔽身算命的術法,布境幻術的法兒倒也會些皮毛。今前來拜帝君為師,多望帝君指點指點。”
她難得如此正經一番,隻是雲笙還是留了一段話憋在心中,酒令摸魚,擲色收瓷的勾當,她倒也是跟著師父學了學,至於那個天上地下第二難的布境幻術,她所言的皮毛是,背了整整稀裏糊塗的三千字,躊躇複躊躇也隻能勉勉強強地擠出二百個字眼,可歎有史可鑒,青帝在她這個年歲便可將九千字的太玄幻境術顛來倒去、行縱交錯的背著了。記載廣生帝君前史的五行字,獨獨這句讓她扼腕長歎,涕淚共纏。
她想撕書,但卻明了這書半點褻瀆不得啊!當年因師父曆劫下了凡間約莫三百年,她便懶散居了這千把來年,冥思苦想著,骨頭懶散了,好日子倒也到了末頭了。
非決身如玉樹而立,卻是“啪”的一聲揮開扇子斂住不明笑意,雲笙見此,卻也是默默瞟了他一眼,然後又擺著恭恭敬敬的模樣。
那男子暗紫色的眸沉了一沉,卻也是笑意明朗,半步也沒挪開過。
青帝麵容沉靜,這景致,仿若要幻化成如夢如幻的水墨丹青一般,銀白色的麵具幽幽泛著熒光,他如漫不經心一般問道:“你師父近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