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七年詔訪遺書,啟淑進六百種,內劉一清《錢塘遺事》、許山高《建康實錄》,蒙宸翰題詩,並賞《古今圖書集成》一部,為好古之勸,士林榮之。
少工吟詠,當杭堇浦太史歸田之後,與樊榭諸老結社南屏,訒庵以終賈之年,騁妍抽秘,進與諸老宿抗行。其他雜著,有《粹掌錄》、《小粉堆雜識》。厲鶚《樊榭山房集》有《汪秀峰自鬆江載書歸招同人小集分韻》詩雲:雪壓扁舟浪有棱,載來書重恐難勝。排聯清興惟同鶴,增長多聞似得朋。歸洛舊傳東野句,入杭新並蓼塘稱。銜杯不獨相欣賞,欲賃鄰居翦燭謄。
六九、抱經堂(丁申)
盧文弨字召弓,呈磯漁,又號檠齋,晚號弓父,抱經其堂顏也,人稱曰抱經先生。乾隆壬申一甲第三人進士,曆官翰林院侍講學士,壬子重遊泮宮,年七十九卒。生平精於校讎,陸氏《經典釋文》,嚐取宋本參校,別為考證。又彙萃諸書校勘記,名曰《群書拾補》,其《小引》雲:
文弨於世間技藝,一無所能,童時喜鈔書,少長漸喜校書,自壯至老,積累漸多,嚐舉數冊付剞劂氏,年家子梁曜北語餘曰:“所校之書,勢不能皆流通於世,其藏之久,不免朽蠹,則一生精神虛擲既可惜,而謬本流傳,後來無從取正,雖自有餘,奚裨焉。意莫若先生舉缺文斷簡訛繆尤甚者,摘錄以傳諸人,則以傳一書之力分而傳數書,費省而功倍,宜若可為也。”餘感其言,就餘力所能,友朋所助,次第出之,名曰《群書拾補》,雖然,即一世之訛而欲悉為標舉之,又複累幅難罄,約之又約,餘懷終未快也。然餘手校之書,將來必有散於人間,後有與餘同好者,能公諸世,庶餘之勤為不虛。
錢大昕《群書拾補序》雲:抱經先生,精研經訓,自通籍以至歸田,鉛槧未嚐一日去手,奉廩修脯之餘,悉以購書,遇有秘鈔精校之本,輒宛轉借錄。家藏圖籍數萬卷,手自校勘,精審無誤,自宋次道、劉原父諸公皆莫能及也。
又嚴元照《群經劄記記後》:先生喜校書,自經傳子史,下逮說部詩文集,凡經披覽,無不丹黃,即無別本可勘同異,必為之釐正字畫然後快,嗜之至老愈篤,自笑如猩猩之見酒也。
七十、欣讬齋(丁申)
《道古堂文集·欣讬齋藏書記》雲:汪子一之性無他嗜,壹誌於群籍,補其遺脫,正其訛謬,儲蓄既多,鑒別尤審。餘年才舞勺,即具此癖,謂古集皆手定,人不一集,集不一名,東坡七集,欒城四集,山穀內外集,明人妄行改竄,題曰東坡、欒城、山穀集而已。朱子集多至三百餘卷,明人編定止四十卷,李綱《梁谿集》多至百三十餘卷,《建炎進退誌》及《時政》附焉,閩中改刻,題曰《李忠定集》,亦止四十卷,前後互易,古人麵目失矣。宋刻《兩漢書》版,縮而行密,字畫活脫,注有遺落,可以補入,此真所謂宋字也。汪文盛猶得其遺意,元大德版,幅廣而行疏,鍾人傑、陳明卿稍縮小之,今人錯呼為字字,拘版不靈而紙墨之神氣薄矣。甚至《說文》而儳入唐人事跡,與元書迥不相謀,明人之妄如此。今之挾書以求售者,動稱宋刻,不知即宋亦優有劣,有太學本、有漕司本、有臨安陳解元書棚本、有建安麻沙本,而坊本尤不可更仆以數,《青雲梯》、《錦繡段》皆成於臨場之學究,而刻於射利之賈賢,皆坊刻也,不謂之宋刻不可也。五十年以前,曾與吳繡穀、趙勿藥兩君斫斫切究之。自矜以為獨得之秘,一之即能登吾堂而嚌吾胾,可不謂之夙有神解乎?欣讬齋有山池之勝,一之讀書其中,即藏書於其中,積卷至二十萬有奇,可謂富矣。
申案:一之諱日桂,字一枝,號一之,仁和貢生,為首禾先生之弟,首禾諱日章,由中書入直樞垣,曆官江蘇巡撫,聲施洋溢,家居義井巷,有春草堂,頗具園林之勝。老宿如丁龍泓、吳西林、周亦耕多與盤桓,兄弟十人,登科者五:日讚、日永、日孜、日菼,俱見《杭郡詩輯》,一之相與切磋,覃研經史,足以抗衡,文采風流,照耀一時。餘家藏宋刊《漢書》,仁和朱朗齋跋雲:武林汪氏有振綺堂,為藏書之所,與同郡諸藏書家,若小山堂趙氏、飛鴻堂汪氏、知不足齋鮑氏、瓶花齋吳氏、壽鬆堂孫氏、欣讬山房汪氏皆相往來,彼此互易借鈔借校,因得見宋槧元鈔,不下數百十種,然其中關係經史之大者無多,惟欣讬山房有魏鶴山《儀禮要義》一部,為經學失傳之本。
七一、琴趣軒(丁申)
黃鍾,字朗亭,號鐵庵,仁和例貢,曆官刑部郎中,性好聚書,終日讎校如對古人。倜儻好施,有告者無不滿其意而去。嚐搜都中客死遺骸埋藏無遺。著有《春華閣詩鈔》。
鍾子沄,字瀠江,號學癡,有《未篩稿》,手鈔秘籍多至百種,其自述雲:“秉誌以剛,負氣以直,教子一經,交友三益,非曰能詩,但解塗抹,遺之子孫,幸存吾拙。”可以概其生平。
沄子杓,字星橋,號玉繩,性嗜書畫,而尤喜究其原委。家故多先世所藏書,因為詳著其姓氏,尚論其流派,為《畫載》二卷。
杓弟模,字相圃,號書厓,嘉慶庚申歲貢。少得詩法於丁龍泓、沈椒園、吳西林三先生。長遊於閩,歸而館於南城孫氏者二十餘年。研精覃思,一意著述,有《三家詩補考》、《夏小正分箋異義》、《國語補韋》、《竹書詳證》、《蜀書箋略》、《武林先雅》,皆極精核。
模子士珣,字薌泉,號扣翁,幼秉庭詔,過庭之暇,多所薰習,發為詩文,奧如曠如,嚐館汪小米舍人家,校刊《鹹淳臨安誌》,最為精核,有《滄粟齋詩》、《北隅掌錄》。世守青箱,虎林交口稱之。
七二、翟氏書巢(丁申)
杭城並江而東數十裏,村落萬餘,率業糾絲結線,罕習文辭,獨揚嘉橋翟氏一門,以詩書鳴,而晴江尤稱彪怒。晴江名灝,字大川,乾隆甲戌進士,官金華府教授,其居室榜曰書巢。山經地誌、稗史說部、佛乘道誥地,靡不儲庋。既漁獵之,又弗炙之,所著《四書考異》、《爾雅補郭》、《湖山便覽》、《艮山雜誌》、《通俗編》、《無不宜齋詩集》,可以征其淵博矣。
自記曰:“齋之東有軒三楹,周列庋閣,儲書檢閱,餘不暇收拾,橫斜累疊,有似乎鵲之巢,因自命曰書巢。”杭世駿記曰:“翟子榜其齋曰書巢,規為圖,環堵之室,而卷且盈萬,屬餘為記,巢之名不在於釋宮,比於燕之壘、囗(寧鳥)囗(夬鳥)之房、鷦鷯之一枝,義無所取,取其棲憑焉爾。仰而矚巢也,俯而窺書也,空洞無一物,外戶而不閉,義何所取,取其貪人之所不爭,竊盜之所不顧焉耳。巢則曷以名書,示所重也。沈遼雲巢,林憲雪巢,徐陰海棠巢,然且不免乎逐耳目之好,書則居之安樂而玩,浸淫焉而益人神智,故重之。重其書,所以重其巢也。書則曷以名巢,無翼而飛,不脛而走者書也,勞之則聚,逸之則散,朝斯夕斯,寢斯饋斯,若終老之菟裘,若棲心之精舍,既以巢書,亦以巢翟子也,故曰書巢也。翟子無他嗜,亦無他營,慥慥乎排纘而編輯之,莊莊乎正襟危坐而雒誦之,忘憂忘食,勉焉日有孳孳,而不知老之將至。或曰,嘻,甚矣乎翟子之愚也,翟耕於東郭之野,穫之挃挃,積之栗栗,發其窖藏可以穀婦子,可以征貴賤,操奇贏以自饒。翟氏世家郭外,桑柘繞屋,蠶績盈筐,抱布而貿,響緯籰而紡,弄機杼而織,可以衣被一屋,可以大庇寒士,不是之務,書積而室不寬,書益而財益損,雖至愚者不為,而謂翟子甘心而不悔乎?或曰:翟子處若忘,行若遺,貌誠類愚,徐而察其術,壹似夫小癡而大黠者,何也。翟子所與偕,所與遊,所與歲時伏臘黨酺而蠟飲者,皆鄉之人也,使翟子棧囗(齒彥)以架壑,囗(氵鼎)濚以規陂,畜文魚,蒔美竹,飾犧尊,列雁壺,弦瑤琴,緪寶瑟,設百步之障,縣九華之燈,於時鼓鼓,於時考考,皆鄉人之耳目所未嚐經也。視聽眩轉,心誌迴易,不召而赴者且日三四至焉,叫者噭者,謼者踞者,號呶而索飲者,跳踉下上,獶雜乎斯巢之中,翟子力不能禁,且將加禮焉,而翟子憊矣。書則世之人之所不欲觀者也,鄉之人以為獲石田而無所用之也,亦既覯止,若鍾鼓之享爰居,不驚駭而卻走者希矣,翟子從容宴處,無應對之煩,無絲毫之費,坐享南麵百城之樂,揖聖賢於千載之上,禦流俗於千裏之外。翟子之書巢成,而翟子之計得矣。餘嚐造焉,不知翟子所讀何書也,示餘詩,驚怖其言河漢而無極,與之言,與鄉之人所言頗不類,且與城之儒衣而蠶步者所言亦不類,則書之所益大也,乃知翟子愚於貌而不愚於心,愚於生計而工於言也。而或人不知,或則以為愚矣。又或則以為狡矣。是鄉人之愚且狡者之言也,而翟子倜倜乎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