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過後,氣溫陡然下降,夜裏再宿在冷風中,套上棉衣也不覺暖,偏偏趕上這節骨眼還變了天兒。

時至秋末,哪個泥腿子能不記掛家裏那點田產?

提起這茬,俱都是一肚子心酸!

三兩句話功夫,就有那眼窩子淺的憋不住淚流滿麵。

尤以吳謹農最不講究,一袖子抹掉大鼻涕泡,哽咽著說開來“咱這一走、也不知家裏得忙成啥樣……”

他這一哭,惹得哥幾個心裏都不好受。

蠻子之所以現下按兵不動,所圖也不過是個搶收!

曆來以戰養戰,沿途劫掠。夏日來犯,冬日回返。

大夥都明白的道理,自是無需人多說。

吳謹彥糟心戰事之餘,瞧不得那窩囊樣,袖手端肩的往飯桶前一蹲,嫌棄道“快省省吧,哪就缺你一個大活人了”

嘴損心軟的家夥說是這麼說,可也架不住暗地裏憂心,隻不過是麵上不顯,故作老成罷了。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蒙蒙煙雨中,老少爺們止住話頭,囫圇吞下三碗幹飯又被匆忙攆上戰場。

抬眼望去,飽經戰亂的古老城郭,於蒼青色天幕下黯然矗立,牆頭上,懸掛的是忠肝義膽,枯骨風幹。

三成民兵命灑疆場,死的無聲無息,毫無功過可言。反觀敵軍馬陣縮減,卻顯得各人越發驍勇善戰。

兩軍紛遝而至,於雨幕中相視無言。

現下若說不怕,未免過於裝假,吳謹彥胸腔雷響之餘,隱隱察覺似是有變。

二十餘萬新軍混雜在一起,槍在前、盾在後,重甲步兵首次繞過兩翼,齊整整的頂在了最前線。

方盾重重落地那一刻,吳謹彥深吸口氣,暗道總算是要拉開架勢,正經打一場了。

五萬餘條鮮活生命換來一頓馬肉宴,咋不該換這些老爺兵們出點血?

就為一口肉,吳老大記恨了整三天。

也不怪他小心眼發作,憑啥你們吃肉,咱們喝粥?還要不要臉!

暗地裏給葉承雨傳了個口信,人便以逸待勞的站在細雨中閉起了眼。

守軍參戰,立馬就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連吳謹彥也自以為料敵機先的暗自於腹中先行推測一番。

孫林扛著庚字七營第五旗的旗杆偷眼望來,慶幸之餘,想不服都難。

他還是臨到出營那會兒,才曉得這家夥竟敢夥同鄉鄰私下裏換牌。

豎向排列下,由二換五,明目張膽的舉旗調往大後方,還他娘膽大包天到連旗杆都給換來了。

孫林腦子又不缺筋,哪能不幹?憋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多嘴問上一句“可真有你的,不聲不響就把事給辦了。咱就是有點好奇,你咋擺平他們旗長的?”

吳謹彥抬眼嗤笑一聲“合著那老多私糧還能是白給他吃不成?他倒是想不應來著!”

孫林討了個沒趣,抬手輕蹭下鼻尖,自嘲般笑歎“也是,吃人的嘴短!”

此等殺身之禍,不想掉腦袋,倆人也隻得幫著隱瞞。

新軍短暫喧嘩過後,大抵都認為今兒能幸免一難。

怎知號角吹響那刻,變故突來。

任憑吳謹彥如何猜測,也沒能料到守軍會敗得如此之快。

更沒想到蠻子賴以攻城的招數,竟會借此推向了平地戰。

就算是鬧疫病、鬧饑荒、餓到易子而食那當口,也斷斷比不得眼下喪心病狂。

城中數萬受降難民,無論老幼,皆被繩索綁成了一長串。

震天哭喊聲中,不乏衣不蔽體的婦人神情恍惚的蹣跚向前。

形銷骨立的青壯男子扯著倒地不起的花甲幼童,一路踉蹌、踩踏拖行,當得一個蒼天落淚,血染歸程。

那場麵,用人間煉獄形容都不為過。

吳謹彥猝不及防下當即就紅了眼。

憐憫弱小是人之天性,哪怕是見慣生死的沙場老將,每每見此情景,也多是目不忍睹。

奈何兩軍交戰,最忌優柔寡斷,即知救人不得,便得從速果決。

戚守峻緊握韁繩,哆嗦著叱罵一句“畜生!”

殺令下達那一刻,群情激奮,喊殺衝天。

弓*弩齊發,哭救聲霎時沸反盈天。

鋒線下,是蠻騎下馬混在其中悍然殺來,側翼兼有遊騎驅趕馬陣牽製周旋。

戚守峻當斷則斷,嚴令眾將士不得退卻。

豈料三息不過,重甲破防,難民混著敵人一道撞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