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幾位“口無遮攔”的文化人下鄉調研,一路上他們對當前群眾上訪告狀難而“大動肝火”。有人說他在一“老上訪”家看到過這樣一幅對春聯,上聯是:國家政策有條有理;下聯是:歪嘴和尚無法無天;橫批:沒處說理。
大夥兒笑過之後,我們乘坐的車正好趕到了一個開辦家庭秦腔劇社的農民家裏。大家進屋還沒坐穩,主人家就主動提出要給我們彙演《鍘美案》中的“三擊掌”選段。一些圍觀的群眾開玩笑說,要讓我們這些縣上下來的“官爺”們聽一聽老百姓的當家戲。
我們興致勃勃地觀賞了他們沒有上妝的大戲。在往回返的途中,我很佩服這些看似粗俗卻很智慧的農民。他們今天打出“包公”這張牌來,不僅僅是為了宣泄一下自己合法權益受到侵害討不到公道的怨氣,也是對當前社會公平正義的大叫板。由此不難看出,從古到今在中國民眾的期待視野中,包公已成為了人民心目中的法律化身,成為了司法理想的民間化身,並且清晰地折射出平民階層對於官員的道德期待。如果他們遇到刑事或民事訴訟時,政府官員能夠公正廉明地判案,就是公眾心目中的好政府和好官員,他們雖然也盼望“青天大老爺”,但事實上遇有“清官”就足夠滿意。既然千百年來民眾把包公式的“清官”當成他們對社會公正的全部寄托,那麼我們更應該理解,要想讓普通百姓對社會政治滿意,最重要的甚至唯一重要的就是官員的廉潔和公正,隻要官員清廉公正,其他問題都並不難解決。
今天當說起包公到底離我們有多遠這個話題時,我記起了曾讀過的一篇文章,說是在“開封府”大門右側的亭子裏,矗立著一塊兩米多高的石碑——《開封府題名記碑》。石碑上密密麻麻地鐫刻著一份183人的名單。當遊人們在石碑上搜尋不到一個最有代表性和象征意義的終極——包拯時,導遊卻指著石碑上第三排名字中間的一片空白,說這是第九十三任開封知府包拯。當人們瞅著石碑上磨得油黑發亮的凹坑空白點發愣時,導遊講述了真實的緣由,包公的名字原來是被撫摸掉的,是被曆朝曆代的遊人百姓撫摸掉的。
現在我們可以想象得出,在悠悠900年的歲月裏,手指猶如潮汐一般,一遍遍的愛撫著這個名字,就好像放在包公的臉上,觸摸著那一張黝黑的麵孔,觸摸著那一副蒼黑的長髯,觸摸著體溫,觸摸著脈搏,用這樣最簡單明了的方式來擁抱他,遮護他,感知他,熱愛他。在這些指痕之中,有古代人的,有現代人的,有老年人的,有孩童的,有男子的,有婦人的,有英雄好漢的,有文人雅客的,有農民的,有工匠的,有販夫走卒的……然而我想,其中最少的,肯定是像胡長清一樣的為官者,其中最多的,恐怕還是含冤受屈求告無門的手指,還有十指蒼蒼長著老繭的手指。它們粗拙糙硬,用力又重,長呼一聲黑臉包公青天大老爺啊,手指撲落,磨下去肯定要比其他人更深一些的。我想,在人們用手指觸摸“包公”這兩個字時,傳遞出的是百姓的崇敬,百姓的愛戴,百姓的理想,百姓的信仰。因為在人們的心裏,這已經不是一個人的名字,不是一個官員的名字了,而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一種寄托,一種期待。
就為這,我得選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去瞻仰一回這個曆史名城,親自把手指也放進那一片光滑、堅硬、冰冷的空白凹痕中,去感受一下包公的精神,留下我敬畏的指痕,溫暖的指痕,期待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