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童年那個時候野生菜果吃多的緣故,直到現在我對野菜有著近乎偏執的愛好。
我最早吃的野菜叫黃黃菜,估計和蒲公英都是一個科的,它在夏天長出的苔莖上開一朵金黃的花,明亮的色彩很是惹眼。黃黃菜還未開花之前,長著俊俏的模樣。它是山塬大地上的俊女子,身體裏水分適中,葉片舒展嫩滑。它生長在幹渴的莊稼地裏,像一捧清澈的水一樣誘人。在春夏之交,黃黃菜就冒出地麵,這時要是有幸能碰見它,我就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先抓住它嬌嫩的葉子,再小心翼翼地連根拔起,然後在衣服的前襟上擦一擦,就連根帶葉放到嘴裏香噴噴地嚼起來。到了盛夏,黃黃菜長出苔莖後,根葉就變得有些老了,又開始掐吃它的苔莖。從吃它的根葉到苔莖,黃黃菜那醇香甘甜的奶味兒,經久不散。
山裏除了黃黃菜,一年四季有享不盡的野菜野果。
從初春時節挖吃辣辣纓和紅根(可食的根莖植物)解饞開始,就徐徐打開了一張野生植物的“菜譜”。剛打罷春,山野裏還沒有一絲生機,但在向陽的地埂畔或溝坡上,隻要蹲下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還沒有解凍的土壤裏竟長出來了一些嫩秧秧。這些嫩秧秧就是辣辣纓或紅根。盡管一根野草的毛根食用價值是極小的,但辣辣纓的辛辣味和紅根的脆甜感,除了能解娃娃夥兒們的嘴饞之外,對於山裏懷孕的婦女來說,它們簡直就是救星。
過了初春,莊子裏的榆樹上開始零零星星地長出榆錢兒來。這個時候,小夥伴們便不失時機地猴盤在榆樹杈上,一邊開心友好地對罵,一邊大把大把地摘吃甜滋滋的榆錢兒。待榆錢兒大片大片的串成串兒後,大人娃娃開始變換著法兒吃榆錢。母親手巧,她把我們每次采摘回來的榆錢兒用水洗淨,晾幹後撒些玉米麵拌勻,點火在籠裏蒸上十幾分鍾,一籠鮮黃鮮黃的榆錢蒸飯就蒸熟了,看著我們兄妹香噴噴地吃著榆錢飯,母親會心疼地說:“慢些吃,多著呢……”
到了夏秋季節,夥伴們最愛到山裏放羊放牲口。隻要把羊牲口趕到山裏,我們便開始幹起自己的營生來。在陰麵山坡茂密的野草裏,開始找挖能吃的三雞腿腿(一種野蒜)。這種野生植物葉子細長似蒜葉,根部有塊莖,剝去皮,裏麵是白色的果肉,咬上一口,一股略有蒜辛味的美味令人口舌生津,一身清爽。山裏還生長著一種葉呈圓形,辣脆可口叫辣莎子的植物。待它長高時,娃娃們便開始采集回家,大人把它醃成鹹菜,成為農家人在冬季食用的調味菜。
真可謂是靠山吃山。特別是一到秋天,山畔上,溝沿上,壑圈裏,成片的奶瓜瓜讓人驚喜不已。黃土地裏長的奶瓜瓜兩頭細中間鼓,肉肉的,用牙一咬,脆嘣嘣的,香甜可口。但不宜多吃,若貪嘴,它的奶汁會傷舌頭的。有時還會在陡坡崖沿邊上遇見形似牽牛花的羊角子。一次,我意外的發現了幾簇高大的馬茹樹,樹上掛滿了蠶豆大的黑紫馬茹子。我望見豔如瑪瑙的一串串紫馬茹子,饞涎欲滴,不顧刺紮,一把一把地摘著往嘴裏灌。待解了饞,脫下褂子紮住袖筒,再開始往裏麵摘裝果子。
到了冬季,照樣可以尋找到可食的野菜來。一場雪過後,向陽的山坡上冰雪一化開,被雪水浸泡後像黑木耳似的地軟子菜,會黑油油的鋪蓋一地。我們把撿拾的地軟子菜拿回家,母親把它洗幹淨晾著,再到地窖裏掏出幾個蘿卜,把皮刮掉擦細,然後用刀把地軟子菜剁和到一塊,拌上調料和清油,蒸出來的包子蠻香的。
對於苦苦菜,小時候母親製作大多經幾天鹽水浸泡發酵後,拌上油炸辣子和蔥花熗醋,仍然感覺苦澀難咽。這幾年,苦苦菜成了城市餐館和居民家中的一道招牌菜,啥時想吃都能吃到,但就是沒有了苦苦菜的那種熟悉的苦味來。後來,我也就慢慢悟出一個理兒來,野菜,和我們這些進了城的鄉裏人一樣,一旦擺到餐桌上來,就身不由己了。到那時,要想保持山野裏的清香、野蠻和自然,真就成了一件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