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小縣城又開始重新放映《紅燈記》了,大夥嘴裏成天價都掛著李鐵梅,姑娘們鉚足了勁要比學一番,主要是,希望自己也能把辮子留得像人家鐵梅姑娘一樣又粗又黑又長。那時大夥的腦子好像全都一根筋,殊不知人家演員的辮子十之八九是假的,是在發稍後麵續接的一段假辮子。
可那陣子,姑娘們都是鐵了心的,非把辮子留長誓不罷休。即便還沒有留得足夠長,也就是剛垂到肩窩那塊兒,她們也很神氣了。在街上,特別是人多的地方,會像演員撥弄道具一樣,忽然把腦袋朝著一側猛一甩,那尚不夠尺寸的辮子,就被很酷地甩到腦後去了。隨即,姑娘們就會模仿電影裏的那個經典鏡頭,伸手順著自己的脖頸把辮子從腦後一捋而過肩頭,最後用手抓著辮稍兒停頓在頸窩或鎖骨下方。比較而言,我們還是覺得,那時候街上把辮子留得最好、甩得最順眼的,就得數梅香了。
梅香好像是姓徐的,或者是那個言午“許”,這也說不準。我們沒有細究過,反正街坊鄰居都梅香梅香地喊她。那時,梅香有一頭烏黑的長發,天生麗質的樣子,頭發一直紮著雙股辮兒,那年李鐵梅忽然跑到我們的紅旗電影院裏,連著又蹦又唱了兩個晚上,就把梅香的雙股辮給唱成了單股的了,真的是又粗又黑又長。
那年我們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都不怎麼好好念書,放了學也不著急回家,就在街上土老鼠似的亂竄,遇見臉盤長得好點的姑娘,就嗷嗷亂叫,瞎起哄。經常嚇得她們紅了臉皮,低著頭奪路而逃。我們在後麵叫得更凶,別害怕嘛,晚上我們請你看電影,李鐵梅的《紅燈記》,大傻瓜,哈哈。這樣一叫,她們愈發跑得急切,有時會突然不小心崴一下腳踝骨,原地痛苦地打著瘸腿,一跳一跳的,嘴裏吱吱直叫,稍歇一下馬上又顛顛地跑開去,像討飯的瘸子遇上了餓狗,連命也顧不上要了。
可不知怎地,每次遇上梅香,我們反倒是有點拘謹,癩蛤蟆吃天,無從下嘴的窘相。尤其是,看她當著我們的麵,從容不迫地把她的大辮子從腦後輕輕甩到胸前,一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氣樣,沒有絲毫的刻意和做作。我們似乎更喜歡這條電影外麵的大辮子,它沒有影片裏那麼革命,也沒有那麼多的疾惡如仇。我們就仿佛看到一條肥碩的黑蟒,吐著白花花的信子,正翻山越嶺竄到我們頭上來了。往往是,沒等我們開口,梅香就拿她熱辣辣的眼神不屑地盯著我們幾個,鼻子輕哼一聲,道,小流氓,又想耍啥花樣兒?問這話的時候,梅香的右手正漫不經心地抓玩著自己的辮稍。那辮梢兒正像一條乖戾的小狐狸尾巴在她指掌間鑽來鑽去,又輕盈又俏皮。梅香的發梢上係的卻不是千篇一律的紅頭繩,也不是俗氣的大紅綢子閃閃發光,而是一整塊素花手絹,白底碎花的那種,看起來又大方又時髦。這種係法當時在我們小縣城,恐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來的。
在她麵前,我們顯得有點傻了吧唧,簡直可以說威風掃地。但我們又不想落荒而逃。那樣一來的話,我們會很沒有麵子再在這條街上混。於是,我們故作鎮定狀,你一句,我一句,磕磕巴巴說,你的辮子,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不信那是真的,能讓我們摸摸嗎?她卻露出更鄙夷的嘲笑,牙齒白得像嘴唇間含著雪。她嗓音清澈地說,你們到底有沒有正經兒,放學不回家,在外頭瘋啥瘋,想學人家當阿飛呀!說完,她徑自轉過身,撇下我們走開了。那條又黑又長的辮子在她身後高傲地搖頭擺尾,如同一條剛剛被魚竿兒提出水麵的青魚,通體上下油滑鮮活,隨著她飄然的身影灑落一路跳動的水光。
我們真的有點望塵莫及。梅香是個姑娘家,我們不能追上她揍她一頓吧。何況,我們一點兒不想揍她,非但不想,我們幾個內心都掖著一絲絲幻想。幻想有那麼一天,最好是晚上,有星星月亮的晚上,能單獨約她出來,看一場電影,實在不行軋一會兒馬路也成。總之,我們對她是有些非常美好的幻念的。
我們碰了一鼻子灰之後的又一個傍晚,天要黑不黑的時候,突然從街邊很不起眼的一條小道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當時還把我們幾個嚇了一跳。待我們跑近一瞧,原來地上坐著一個姑娘,正哎喲哎喲在那裏呻吟呢。姑娘旁邊斜躺著一輛黑乎乎的自行車,前輪突兀地翹起來,骨碌碌旋轉不停,像紡車的轉輪。我們才知道是梅香在這條相對僻靜的小路上學騎自行車呢。她之所以選擇在這種天色這種地方學車子,十有八九是怕熟人撞到,麵子上過不去。我們這裏的姑娘學車子都很晚,有的眼看快要出嫁了,因為男方家答應要給買輛自行車,才逼迫著自己學會騎的。這多少有點臨上轎紮耳朵眼的意思。
難道說梅香也是擇好了婆家,即將得到一輛自行車,才一個人躲在這裏,偷偷摸摸學騎車子的?當即,我們狐疑地走上前,先去幫她把地上的車子扶起來,26的男式飛鴿,破舊不堪,除了鈴鐺不響。我們用手一推,車子不會走,才發現是鏈條脫軌了。我們又貓哭耗子充好人,要幫她把鏈子重新安上。我們幾個基本都會騎。一般說來,男孩子學這種東西比較快,大概小學四五年級時,就趁家人不注意把車子偷出去自己摸索著騎會了。
當然,我們主要想把地上的梅香也攙扶起來。我們不想看她坐在路上矮人一截的痛苦樣兒。其實,我們並沒那麼好的心腸,平時遇到別的姑娘在路上栽了跟頭,我們巴不得圍著她們看笑話呢。現在,幾個人毛手毛腳團團圍著她,像圍著地攤上的算命先生,一個個把髒兮兮的手伸了出去(也有人覺得怪難為情的,那手跟爪子似的黑,便在伸出前先在自己的大腿一側使勁蹭著),又像是等著她給我們把脈或看相呢。她就那樣懶洋洋坐在地上,好像坐在自家熱炕頭上那樣坦然自若,不時地衝我們幾個翻翻眼睛(她的眼睛很黑,且亮,像一對黑珍珠發著光),又好像要趕我們滾開似的,可好像又疼得顧不上。
她終於不再看我們了,開始一個勁抱著自己的一隻小腿揉啊揉的,就像摔斷了骨頭。我們喜歡看她雪白雪白的小腿肚兒,那是一種女孩子才具備的柔和的線條,而我們一個個又黑又瘦,臉和身體經常是傷痕累累的。還好,在我們幫她搗鼓車鏈條、矯正車把的時候,她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把我們當成一群趁火打劫的強盜,反倒是平靜和心安理得的樣子,好像我們天生就是她的跟班兒,專門是趕來為她修理自行車的小夥計。
接下來的情形有一些浪漫(我們卻都忽略了天上是不是有星星和月亮),路邊僅剩下一盞沒有被彈弓打碎的路燈,正衝我們發出朦朧而扭捏的光亮。梅香終於慢慢地從地站起來(起初我們以為她再也站立不起來了,我們幾個正處心積慮地暗下決心要不要背著她回家,以此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卻沒有讓我們扶她。但也沒有立刻攆我們走。她問我們會不會騎車子,我們回答得異口同聲又斬釘截鐵。她又說,就知道沒有你們不會的,小流氓。這次我們沒有感到窘迫。我們覺得她很會表揚人,而且,此刻我們似乎很喜歡聽她小流氓小流氓地叫我們。
順便囉唆一句,梅香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她會發那種卷了舌頭的兒話音,“小流氓”三個字從別人嘴裏吐出來就是一攤狗屎,在她卻是帶著水果味兒的泡泡糖,是上海益民的那種,能吹出又響亮又芬芳的泡兒。然後,她叫我們從後麵幫她穩著自行車,她戰戰兢兢地騎到車座上,兩隻細皮嫩肉的手抓著車把,像抓著機關槍的扳機似的鄭重其事又不得要領。我們開始七嘴八舌地攛掇她,騎呀,快騎呀,別停,千萬別停,眼睛要盯著前麵,看路別看車子,使勁蹬呀,走嘍……車子果然搖搖晃晃往前滾動起來。我們開始歡呼(我們發誓絕對不是起哄),她卻嚇得一聲聲尖叫,好像是我們都在黑暗裏欺負她。
女孩子真是很要命,屁一點的危險就要大呼小叫。但情況常常是,男孩子又好像是喜歡她們一驚一乍的樣子。至少,我們那一晚感覺良好。要知道,我們可是在陪梅香學騎自行車呀,有點受寵若驚,又有點義不容辭。而她長長的辮子,始終輕輕不停地在我們眼前晃來晃去。有時,我們甚至感覺到,它像小皮鞭似的一下一下抽打在我們的額頭或麵頰上,跟風吹過來一樣,一點兒不疼,而且,還非常舒服。
後來,我們一直扶著車倚架把她帶到大路上,看她騎得不那麼左右搖晃了,我們乘機悄悄鬆開手,然後再抓住,過一會兒又鬆開了。她在車座上一連聲嚷著,別鬆手,別鬆開,求求你們了,我害怕得要命,你們這些小流氓,可千萬別放手啊!我快害怕死了!我們卻假裝應聲,你好好騎吧,你就是騎到天邊我們也絕不放手。其實,我們早就鬆開半天了,一路小跑著,跟屁蟲似的攆在她車後,嘴巴叫個不停,也隨時做好營救她的準備——梅香就是這樣歪歪扭扭學會騎自行車的。
此時,她好像還是個待業青年。
二
一天下午自習課,我們幾個從學校溜出去,到縣城外麵的一條河裏遊泳。
那條河正好橫穿過通往縣城的公路,上麵有一座水泥板橋,好像叫新華橋。在水裏遊累了,我們懶散地爬上岸,或趴或躺在路邊樹陰下的草叢裏歇著。這時,我們注意到遠處有一隻白色的四方的東西在慢慢移動,看上去有些艱難。我們當然知道上、下新華橋的那兩段坡路是有點陡的,一般自行車到那裏都會慢下來,或者,人幹脆下來推著車子行走的。我們還知道,此刻那種正在緩慢朝橋上移動著的四方形的白色東西是什麼。興奮立刻取代了先前的慵懶,我們全都螞蚱般地從草裏跳起來,然後,邊往屁股上套短褲邊跳著腳往橋上瘋跑。
果然,有個戴著灰的卡帽子的男人正吃力地往橋上推車子。他的車子是26的大飛鴿,很破舊的樣子,車後倚架上捆著一隻白色的木頭箱子,是我們最癡迷的冰棍箱子!而車依架的兩側各掛了一隻細鋼筋焊製的鐵籠子,兩隻籠子裏好像也裝得滿當當的,口上用麻袋片苫著,不知是什麼東西。
我們像一群麻雀呼啦一下落在男人的車前和身後。有人故意上去搭訕,問這問那,問他有沒有戴手表,問他這陣幾點了。有人假裝幫忙從後麵推車,個頭高一點的人乘機從後麵掀開木箱的蓋兒,把又髒又黑的手伸進裏麵蒙著的棉被底下。我們非常清楚那棉被下麵藏著另外一個“冰天雪地”,它們能撲滅我們心頭的火。
男人終於把車子停了一下,雙手使勁壓住車把,身體重心也靠在車大梁上,像是為了喘口氣。看來他確實累得夠嗆,這麼炎熱的夏天,我們在水裏都感到渾身發燙,何況,他還要推著這麼重的車子上下橋。男人見我們並無惡意,又熱心熱肺地要幫他推車子,就露出被汗水浸得濕乎乎的笑容,一連聲說,哎呀,太感謝了,真是遇上活雷鋒了啊!
說實話,我們不太喜歡雷鋒,總覺得這家夥是不是有點傻,但每年四月份學校都要組織大夥學他上街頭做點好事,無非是掃大街、鏟垃圾,幫著別人擦玻璃、抹桌子,有時也裝模作樣修修自行車什麼的,總之都是些很傻的事情。現在,我們終於幫戴的卡帽子的男人把車子推上橋,又幫他穩穩當當扶下橋去。當然,這一切都是有回報的,我們可不是在學雷鋒,後來我們每個人都吃到了一根冰棍,有奶油的,也有綠豆沙的,那個高個頭的家夥至少吃到了兩根,或者更多!沒辦法,誰叫他長得人高馬大的呢,穿衣褲都比別人多著二尺布(這是我們父母對我們最普遍的說法,他們總是認為我們是多餘來的),不過偷東西他還是很在行。剛才,這家夥居然還順手牽羊地從苫著麻袋片的鐵籠子裏,搞到了五六顆雞蛋,可惜都是生的,否則我們還會一人吃到一顆。
後來有一天黃昏,我們正在街上逡巡,幾個人還沒走到梅香家院門前,老遠就聽到一陣尖銳的叫罵聲從院裏飛出來,虧你還是個男人,你啥球本事沒有,你除了會去鄉下換雞蛋,你說說你還能幹球啥……我們被女人的罵聲拽到了梅香家門口,伸著脖子想往門縫隙裏瞧。冷不丁門一開,有個男人灰頭土臉地從裏麵鑽出來,把我們嚇得魂不附體。他戴著灰的卡帽子,帽簷兒在臉上遮出一片陰影,但我們幾乎立刻認出他來,不就是那天在新華橋上看到的男人嗎?我們偷吃了人家的冰棍,當然是不會認錯的。可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一個女人又從裏麵追出來,她的頭發上了小塑料卷兒,花紅柳綠的,像一顆即將炸開的彩色地雷。她對我們視而不見,雙手卡在腰上,滿身發出香噴噴的味道,差點把我們熏趴下。她旁若無人地衝著消失在街角的那個男人背影,不依不饒地繼續跳著腳漫罵,滾吧,給老娘滾得越遠越好,你若還是個男人,這輩子就別再進這個門!
這個潑辣的女人應該就是梅香她媽,經常能聽見她在自己家裏哼哼啊啊吊嗓子,可我們一直不知道她這麼厲害。她在戲台上唱戲我們是見識過的一兩次的,扮白娘子或秦香蓮,淒淒楚楚的受苦樣子,好像沒現在這麼凶吧。也許,生活跟演戲真的是兩碼事。
我們都覺得有點對不起梅香,怎麼說也不該去偷她爸的冰棍和雞蛋,說不準因為丟了東西,單位頭頭狠狠批評了他,回到家老婆才不給他好臉色看的。有句話說得好,兔子不吃窩邊草嘛。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也沒有辦法。那天,我們一直守在梅香家門前的那條小街上,一個勁學貓狗亂叫喚,希望梅香能夠走出來。我們想好了,要當著她的麵做出深刻的檢討。可是,那天她一直也沒有出來。
後來,我們正備感失望地要離開了,卻見那個戴的卡帽子的男人,垂著腦袋,拖著長長的一條影子,在昏暗的路燈下麵一搖三晃朝我們走來。再近一些我們看清楚,他手裏拎著個瓶子,走兩步就把瓶子舉到嘴邊,再走兩步,又舉一下。他從我們身邊經過時,突然神經質地衝我們咧開嘴,嘿嘿笑了笑,一臉愚蠢的紅光。這時,我們才知道,梅香他爸好像喝醉了——他是不是為了壯膽子回家才喝那麼多酒的?這樣一想,我們都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有點可憐的。
再後來我們總算弄明白一點兒情況,梅香媽的那個小劇團,經常要到縣城附近的鄉鎮村莊去演戲,劇團有一輛從部隊上淘汰下來的大篷車,男男女女和那些鑼鼓家夥全都塞在黑洞洞的車篷裏。我們經常能看見劇團那輛綠兮兮的汽車浩浩蕩蕩出發,一溜煙開出了我們的小縣城,把文化藝術和精神食糧送給偏遠的鄉下人。梅香的爸爸呢,好像天氣一熱也是隔三差五要往鄉下跑的,他用箱子裏的冰棍換農村人家裏的雞蛋,據說換回來的雞蛋都被他們食品廠用來做雞蛋糕了。我們不太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性質的工作,私下裏就管他叫換雞蛋的。
三
那是一家生資日雜綜合商店,凡是日常裏吃的喝的鋪的蓋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幹脆這樣說吧,大到一口鹹菜缸,小到一顆水果糖和一根針線,都能在這裏買到。它是我們小縣城當時最大也是貨最全的。
自從梅香來這裏上班以後,我們的活動路線也發生了一些改變。通常的情況是,我們所有人身上的口袋挨個掏一遍,也找不出幾角錢,這真讓人感到沮喪。可我們依舊鬧哄哄地像一群蒼蠅,放學以後時不時要光顧一下。這就是我們的愛好,我們喜歡看梅香和她與眾不同地甩著自己的辮子。
這時候的梅香,跟過去那個待業在家的梅香,好像是有一點變化的。在這裏別人不管她叫梅香,而是叫營業員或小同誌;他們店裏的人呢,也不管她叫梅香,而是叫小徐(或小許),聽起來怪怪的,我們都覺得很失望。有一次,我們幾個站在商店對過的樹陰下,商店正好要關門了,顧客們陸續從裏麵拎著包兒出來,然後,店員也紛紛出來回家了,留下兩個人開始忙忙乎乎地關窗子鎖門。
那時還沒有出現那種伸縮自如的鋁合金卷閘門,商店的窗戶和門都要上那種又笨又重的黑紅色的厚木頭板。店員把木板從裏麵搬出來,像拚積木塊似的,一塊一塊卡進外麵的窗戶槽裏,全部對齊以後,玻璃窗就被嚴嚴實實擋在裏麵了,再用鎖頭將搭扣鎖死。我們看見一個年紀大些的留剪發頭的胖女人,正站在門口吆喝著梅香搬木頭板,小徐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小徐你能不能快點啊,小姑娘家家的怎麼那麼慢!梅香就抱著那種黑紅色木板從裏麵跑出來,氣喘籲籲的樣子,窗戶很高,她要把木板安上去確實很費力氣。那個胖女人一副甩手掌櫃的樣,隻在旁邊一個勁催著,梅香就有點手忙腳亂了。我們實在看不下去,才從馬路對過跑來幫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