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摳擠出一副冤枉臉:“啥?你說那個十四歲的娃娃?站著沒槍高,吃的不比別人少,一排二排都不要,是你連長大人硬塞給我的好不,那能算補充麼?這我得說道說道,眼下咱們連一排有四十二人,二排有二十五人,俺們三排呢?四個人!還得算上我這個排長和那個熊孩子,我連個班長都不如啊。”
“我說王老摳,你個老兵油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咱們連自從入了關就一直不滿編,上頭一直也沒給咱補充幾頭蒜,我能咋辦?從入關的時候咱倆就是這個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排的兵換了幾茬了?一排長又換了多少?我這個連長是怎麼當上的?要不讓你和一排長調換一下?”
聽到這裏,王老摳抬眼掃視周圍,見沒人在意,訕訕道:“你看你看,跟你說幾句話你就抬杠。我又不是小夥子,這身板弱,頭昏眼花的不中用,哪能打上主力,邊邊角角支援一下還行。這次就補了這麼一個人,放到一排二排也顯不出這一個,給了我,那我就勉強湊夠一個班了,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連長心裏琢磨,你王老摳在華北也沒嫌手底下人少,現在擼下來這麼一個人,你倒上趕著來要。這不正常,這絕對不正常啊!上車前營長倒是說過,那小子是督戰隊的隊長,在臨洛關的時候放走了十幾個逃兵,結果被撤職,開除出督戰隊,這次出發前上頭決定將他補充到我這個連當兵,自己當時也沒多問。好像沒什麼奇怪的地方,難道就因為那小子曾經是督戰隊的?王老摳將來想當逃兵的時候利用利用關係?不可能啊!這老家夥真要是想逃跑,豈不是早就跑了,拖到現在圖個啥?有點意思,老狐狸,甭管你是什麼打算,既然是你主動上門來找我,那我怎麼也得拔你幾根毛啊。
打定了主意,連長撣撣身上的煙灰,嘻嘻笑道:“老摳啊,我記得前一陣子在戰場上,你個老不死的摸到了一塊懷表是吧,怎麼樣,當了沒有?”……
胡義倚靠在輕傷病員車廂的角落裏,雙腿伸展半躺在厚厚的幹草上,蓋了一塊髒兮油膩的破毯子閉目養神。當年入關的時候坐過火車,剛上車的時候有股新鮮勁,等車開起來才知道坐火車也遭罪。軍隊乘坐的火車可不比旅客列車,有椅子有窗戶有廁所,全是貨運車廂;悶罐車算是好的,至少沒有日曬雨淋,被分配到敞口貨車甚至是裝載輜重的平板貨車上的最慘,光是一路吹風就能把人吹成葡萄幹。上車前胡義接到通知要去新連隊報道,經過一節專門安排輕傷員的悶罐車廂的時候,當即聲稱自己彈傷未愈舊傷複發,上車後就翻臉謝絕了軍醫的檢查,賴在車廂裏沒再下來。事後得知自己要去的三連也是悶罐車,那也沒後悔,至少這傷員車廂幹草鋪的厚實,安靜,人也少,地方就寬敞,每人還能領一塊軍毯,雖然那毯子又小又破。
部隊十月三十日從新鄉啟程,十一月二日抵達南京下關,稍事休整即東進上了滬寧鐵路,今天是十一月五日。雖然行進的車輪與鐵軌規律的撞擊聲和車廂吱吱嘎嘎的扭曲聲以及風的呼嘯聲一直在車廂內回響,但是胡義還是敏銳的覺察到了隱藏在這些聲音背後的隱隱轟鳴,這聲音太熟悉了,就像魔咒,哪怕是自己熟睡的時候也能將它分辨出來並立刻警醒,並且帶來莫名的麻木感和頭疼。隨著轟鳴聲的漸漸清晰,胡義知道,戰場接近了,就要下車了,雖然這裏是江南,可是那聲音在哪裏聽都一樣。
哐當——隨著沉重的車廂滑軌拉門被拉開,撲麵而來的陰冷潮濕令車廂裏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醒,陰霾的夜色下,昏暗的站台上不時飄過陣陣蒸汽機車釋放出的白色水汽,大團大團的彌漫飄散在站台上。遠處傳來傳令兵的嘶吼:“107師全體下車!原地待命!不得喧嘩!原地待命……不得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