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使今府庫之中,財用有餘,一物不取於民,盡公力而為之,以稱遂臣子不忍之心,猶且獲譏於聖人。況夫空虛無有,一金以上非取於民則不獲,而冒行不顧以徇近世失中之禮,亦已惑矣。然議者必將以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以天下之大,而不足於先帝之葬,於人情有所不順。洵亦以為不然。使今儉葬而用墨子之說,則是過也。不廢先王之禮,而去近世無益之費,是不過矣。子思曰:“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盡其誠信者,不敢有略也,而外是者則略之。昔者華元厚葬其君,君子以為不臣。漢文葬於霸陵,木不改列,藏無金玉,天下以為聖明,而後世安於太山。故曰:莫若建薄葬之議,上以遂先帝恭儉之誠,下以紓百姓目前之患,內以解華元不臣之譏,而萬世之後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竊觀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時君之不達,欲以金玉厚其親於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亻黽亻免而從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後至明,天子至聖,而有司信近世之禮,而遂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而何愛一時之勞而無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議,將有任其責者。如曰詔敕已行,製度已定,雖知不便,而不可複改。則此又過矣。蓋唐太宗之葬高祖也,欲為九丈之墳,而用漢氏長陵之製,百事務從豐厚,及群臣建議以為不可,於是改從光武之陵,高不過六丈,而每事儉約。夫君子之為政,與其坐視百姓之艱難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勝區區之心,敢輒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誅,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與梅聖俞書】
聖俞足下:暌間忽複歲晚,昨九月中嚐發書,計已達左右。洵閑居經歲,益知無事之樂,舊病漸複散去,獨恨淪廢山林,不得聖俞、永叔相與談笑,深以嗟惋。自離京師,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見遺,以其不肖之文猶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發遣赴闕就試。聖俞自思,仆豈欲試者。惟其平生不能區區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裏以就試,不亦為山林之士所輕笑哉。自思少年嚐舉茂才,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據案。其後每思至此,即為寒心。今齒日益老,尚安能使達官貴人複弄其文墨,以窮其所不知邪?且以永叔之言與夫三書之所雲,皆世之所見。今千裏召仆而試之,蓋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進以求其榮利也。昨適有病,遂以此辭。然恐無以答朝廷之恩,因為《上皇帝書》一通以進,蓋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不知聖俞當見之否?冬寒,千萬加愛。
【答雷太簡書】
太簡足下:前月辱書,承諭朝廷將有召命,且教以東行應詔。旋屬郡有符,亦以此見遣。承命自笑,恐不足以當,遂以病辭,不果行。計太簡亦已知之。仆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閑居田野之中,魚稻蔬筍之資,足以養生自樂,俯仰世俗之間,竊觀當世之太平。其文章議論,亦可以自足於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權衡,以自取輕笑哉!然此可為太簡道,不可與流俗人言也。向者《權書》、《衡論》、《幾策》,皆仆閑居之所為。其間雖多言今世之事,亦不自求出之於世,乃歐陽永叔以為可進而進之。苟朝廷以為其言之可信,則何所事試,苟不信其平居之所雲,而其一日倉卒之言,又何足信邪。恐複不信,隻以為笑。久居閑處,終歲幸無事。昨為州郡所發遣,徒益不樂爾。楊至今未歸,未得所惠書。歲晚,京師寒甚,惟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