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祭·驚夢篇(梓昕)
楔子 魔之魅影
詭譎的下弦月如一絲獰笑,由天邊俯瞰著台下屏息而跪的人們。
長長的階梯,恍惚間便像極了地獄鬼差伸出的長舌,連接著未可知的另一個神秘世界。
高台上銅鼎內的青幽火焰,在獵獵冷風中扭曲跳動,明滅不定。身著法衣的族長將臉隱藏在一張奇異的白色麵具下。舉起手中的法杖向天,嘴裏喃喃地念誦著一些仿佛承襲自洪荒遠古,讓他的族人們那麼熟悉,卻又永遠無法明白的祈咒經文。
當他的聲音終於高起來的時候,法壇的四周猛然間“轟”地騰起一圈熊熊的火焰——就像是來自死神口中的召喚,台下跪著的很多人幾乎同時悚然一驚,不約而同地把頭更深地埋向了胸口。
——然後,那個他們既敬畏又恐懼的黑影,便再一次如鬼魅般在火光的包圍中出現了。
“妖仙——請指示……”
族長匍匐而跪,再直起上半身,低著頭雙手高高地捧起法杖舉過頭頂。那是一種不敢直視的敬畏,也是一種無法掩抑的恐懼。
他的目光有點空洞地注視著地麵上那件黑鬥篷的影子動了動。隨著一陣微風掠過——他的手就一下子空了。
也許……再也沒有人像他們這麼盲目了……
族長不由自主地想著。
怎麼會有人,連自己信奉了七百多年的“神”……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呢?
他突然間很想看看這個一直似真似幻地存在於他們身邊數百年的“妖仙”的真實麵目。
時光流轉,光陰荏苒。族人一代代地生老病死,他卻始終如一的神秘著。
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他到底是誰?或者說——究竟是什麼?那件黑鬥篷的陰影中掩藏著的,是否真如傳說中一般是隻麵目猙獰的山魈?或者……隻是一張枯朽到近乎腐化的臉?甚至……那下麵會不會根本隻有一片可怕的虛無?這個黑影本身,就是一個欺騙他們的假象?!
族長突然一個寒顫。被自己這個可怕的念頭給嚇住了。
汗水從麵具的邊沿滴落下來,還未來得及滲入已被火烤得滾燙的木板紋理中,便已蒸發掉了。
他忽然覺得,他必須要弄清楚。
於是,他一點一點、慢慢地抬起頭,僵硬的脖子牽動著視線從直垂到地的黑鬥篷的邊沿,漸漸上升到低垂著的衣袖……最後,便定在了那張完全遮掩在鬥篷的帽沿形成的三角形陰影中,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想象中應該屬於臉的那一部分——
是……失望吧?他無聲地吐出一口氣,緊握成拳的手稍稍鬆開,泛白的關節抖動了幾下。
如抬頭之前所預料的一樣——黑影,永遠不會把自己的臉和任何一寸發膚讓人看到的。除了那件黑鬥篷撐出的人形,大概也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證明他的存在了。
“周圓複始,山雨欲來——”
黑影籠罩在衣袖下的手緩緩托著法杖平舉至胸前,用他們熟悉的,卻又永遠無法不感到恐懼的那種混合了少年人的清朗嗓音與垂暮老人的喑啞語調的奇異聲音,吟誦咒語般地吐出這幾個字。
但在他轉過身的時候——忽然火光“劈啪”一聲爆開來,猛然間躥起的火苗一下子映亮了他的臉!
族長隻能無比震驚地瞪視著黑影,他完全聽不到他說出的那兩句讖語般的話,也完全忘記了他是高高在上,不可直視的“妖仙”——他在看清黑影那一瞬間被那種可怕的感覺給擊倒了!
他……感受到了兩道妖異的目光,但是……卻沒有在黑鬥篷的帽沿下找到應該屬於臉的那一部分!那下麵……似乎真的隻有空泛的陰影!根本沒有實在的物體!
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了幾下。他下意識地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隻能用一雙空洞的眼注視著黑鬥篷的邊沿無聲無息地往後挪動了一下,然後,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它毫無征兆地,如霧氣一般消失掉了——
當法杖再一次落回到他仍舉在頭頂的雙手上的時候,族長的雙臂一軟,虛脫般地癱坐在了祭台上。
第一章 浮雲夕照
“阿姐——妖仙……真的住在仙霧山上嗎?”輕聲地問著,八歲的衛晉聰掘著藥草的小鏟刀漸漸慢了下來,抬起頭好奇又向往地看向右前方直插入雲,終年隱藏在縹緲霧氣中的仙霧山。
“也許吧……”衛藍鈴也抬頭看了一眼。但也僅僅隻是一眼而已。她把一棵剛挖出來的玉美人扔進身後的背簍裏,拭了拭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否則,仙霧山為什麼是族裏的禁地呢?”
“那……阿姐,你今年參加了祭山大典呢!你見到妖仙長什麼樣子了嗎?”聊到這個話題,衛晉聰來了興趣。因為族裏規定,隻有過了十八周歲的族人才有資格參加每年一次的祭山大典。所以,仍是小孩子的衛晉聰是無法知曉祭典的具體過程,和那個隻在那一天現身的“妖仙”的真實麵目的。
偏偏這個話題在全族的大人們那裏卻是個絕對的禁忌。因此,他強烈的好奇心也就隻能在今年才第一次參加祭典的姐姐這裏滿足一下了。
“唔……”衛藍鈴拿著手中的鏟刀下意識地在草根下輕戳了幾下,“妖仙……是個很奇怪的黑影子。”
“黑影子?什麼樣的黑影?它有長著嚇人的臉和奇怪的爪子嗎?和傳說中一樣嗎?”衛晉聰好奇的眼閃得晶亮,連聲地追問著。
“我不知道。”衛藍鈴搖搖頭,“祭台很高,火光也很耀眼。我們跪在台下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在上麵。我隻知道,妖仙裹在一件黑色的鬥篷裏……”
“鬥篷?鬥篷也該有個形狀啊!他兩條腿還是四條腿?有沒有尾巴?”為了加重語氣,衛晉聰還專門伸手到屁股後麵,作出尾巴的樣子來給衛藍鈴看。
“小傻瓜,”衛藍鈴失笑了。她伸手刮刮弟弟的鼻子,有點縱容,又有點警告意味地說:“妖仙是我們劍族人的保護神,不可以用這樣的語氣來談論。如果給爹知道了一定是先給你來一頓好打!”
“阿姐……”衛晉聰急了。好奇心戰勝了一切,他抓住衛藍鈴的一隻手,不依不饒地猛搖著,“你還沒告訴我——妖仙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啦!”
衛藍鈴被他的力道拉扯著,身子差點撞到旁邊的樹幹,“好啦……”好無奈地歎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向天空丟了個白眼,然後才認命地開始回想一個多月前那短暫的幾眼,仔細地在腦子裏搜索著可堪形容的詞彙,“如果要我說的話,我覺得——妖仙是……雙眼睛。”想了很久,衛藍鈴才又接著道:“他是一雙……隱藏在黑暗中,卻能洞悉我們的一切的眼睛……”
“什麼?”艱深的用詞考倒了才八歲的小腦袋,“阿姐,你說什麼?”
“沒什麼。”衛藍鈴站起來,拍拍裙子上沾染的泥土,表示談話結束了。她抬起頭透過樹冠的縫隙看了看天色,回過頭招呼小弟,“好了,我要進深山裏去了。你也該下山回家了。”
“不要。”衛晉聰立馬跳起來,“你又要一個人進山——爹說很危險的。我要留下來保護你!”
“你?”衛藍鈴眨眨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然後伸出手比了比他的頭頂心與她腰部齊平的具體位置,“——要保護我?”“我……那個……好嘛……”衛晉聰也斜眼向上看了看她的手掌,不甘心地揉揉鼻子,卻又無可奈何。比人晚出生了十年就得乖乖地認分,“反正,你小心啦!”
“好了。阿姐知道。”衛藍鈴把一些名貴的藥草揀出來放進衛晉聰的小背簍裏,把他的身子轉向回家的方向,“這些回去先交給爹處理。一條直路回家,不許到其他地方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