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樣快活的日子沒持續多久。
繼父被解雇了，人也失蹤了，不知去向。母親帶著小弟弟尼古拉搬回了外祖父家，而我卻成了保姆。
外祖母則在城裏一個富商家裏給人家做棺材罩上的聖像。
母親幹瘦幹瘦的，幾乎脫了人形；小弟弟也餓得皮包骨頭，不知名的疾病折磨著他，使他像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狗。
外祖父摸摸他的頭：“這孩子得好好喂養，可是我糧食有限，不夠你們吃啊……”
母親坐在屋裏的一張大床上，她歎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地說：“他吃不了多少……”
“是沒多少，可是你們幾個沒多少加起來就太可怕了……”
小弟弟很可愛，總是甜甜地笑。我馬上就愛上他了，好像我的想法他都知道似的。
吃午飯時，外祖父親自喂小弟弟。弟弟吃了幾口之後，外祖父按了按他的肚子，自言自語地說：“吃飽了沒有？”
黑暗的角落裏傳來母親的聲音：“您不是明明看見他還在伸手要嗎？”
“小孩子，不懂事兒！吃飽了還要！”
外祖父讓我把孩子遞給母親，母親迎著我站了起來，伸出樹枝一樣的胳膊。現在母親幾乎成了啞巴，一整天不說話。她默默地躺在床上，慢慢等著死去。母親正麵臨著死亡，我的確感覺到了，我知道她活不了多久。
母親是在八月份的一個星期天的中午死的。
那時候，繼父剛從外地回來，外祖母和小弟弟已經搬到他那兒去了，母親很快也要搬過去。
母親去世的那天早晨，她把我叫到跟前，低聲吩咐我：“你快到你繼父那兒去一趟，就說我請他來！”
她強撐起身子，又補充了一句：“快跑！”我看到她的眼裏閃過一種異樣的光芒。
繼父做午禱去了，外祖母讓我去買煙，這樣就耽誤了點時間。我回到家時，驚訝地看到母親穿著幹淨的連衣裙，頭發梳得很光亮，她像過去一樣漂亮。
她用可怕的眼神看著我，說：“過來！你又到哪兒去閑逛了？”
我還沒開口，她就把我抓了過去，用刀背拍了我一下，可馬上刀子就從她手裏滑落了。
“撿起來……”
我吃驚地看著她，她慢慢地移到自己睡覺的角落裏，躺下，虛弱地說：“水……”
我趕緊倒了杯水，她隻喝了一點點。
她推開我的手，嘴唇動了動，好像苦笑了一下，臉上浮起一片暗影……我端著水站在她旁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外祖父進來了，我說：“母親死了！”
他向床上瞟了一眼：“你胡說些什麼！”說著他來到爐灶跟前，把烤好的餡餅拿出來，弄得叮當作響。
這時，繼父回來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母親身旁。突然，他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大叫一聲：“她已經死了，快看！”
外祖父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一聲不響地離開爐灶，像瞎子似的磕磕碰碰地走了。
母親的棺材下葬了。當大家向母親的棺材撒土的時候，外祖母像個瞎子似的在墳地裏亂撞，她碰到十字架上，碰破了頭。
一個看墳的人把她領到他的小屋裏，在外祖母洗臉時，他安慰我說：“唉，生而為人，必有這麼一回……不論貧富，早晚進棺材……”
看墳的人想盡辦法逗我笑：他把用兩個戈比買來的馬刺掛在脖子上，用舌頭觸碰上麵的小輪，誇張地哈哈大笑。
見我沒什麼反應，他嚴肅地說：“醒一醒吧，人都有一死，這算得了什麼，小鳥不是也要死嗎？走，咱們給你母親的墳鋪上草皮，你說行嗎？”
這令我很高興，我們就出發行動了。
埋葬母親幾天後，外祖父說：“我說，阿列克塞，你可不是獎章，老把你掛在脖子上我可受不了！去，去，走吧，到人間去吧……”
於是，我就走入了外麵的世界——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