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這塊東西的溫度從指縫間傳來。這些光點變得越來越亮,其中有一顆最為耀眼。這難道就是在世界誕生的第一日升起的那顆星?這難道就是我從童年時代開始尋覓,並為此長途跋涉,甚至跑到了智利的高山上去追尋的那顆星?
倫敦
凱拉最終打消了去聖莫斯的念頭。下次吧,她對我說。於是,我們在半夜趕回了倫敦,樣子十分狼狽。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我們避之不及,我們渾身都濕透了。不過凱拉有一點是對的,我們在巨石陣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我想,故事就是這麼發展起來的:一連串的小片段逐漸拚湊在一起,最終會在某一天展示出兩人的未來會如何。
家裏空無一人,這次輪到沃爾特給我們留字條了。他讓我們一回來就跟他聯係。
第二天,我們決定去學院找沃爾特,我順便帶凱拉參觀了我工作的地方。在踏進圖書館的時候,她表示無比驚歎。沃爾特到圖書館跟我們碰頭,告訴了我們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沒有任何一家報紙刊登了神父被殺的消息,對於這件事情,媒體似乎集體噤聲了。
“我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沃爾特神情凝重地說。
“也許他們也不想激發民眾的情緒?”
“您曾經見過我們的小報主動放棄散播任何能讓報紙大賣的消息嗎?”沃爾特吃驚地問道。
“或許是警察把整件事壓了下來,以便實施進一步的調查。”
“不管是哪種情況,如果事情不被公開,我隻希望我們能就此擺脫幹係。”
凱拉輪番看著我們倆,舉起手來,就好像等著我們同意她發言一樣。
“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在那座教堂裏,凶手想瞄準的目標可能並不是神父?”
“當然想過。”沃爾特說,“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過您為什麼會想到這一點?”
“因為我的吊墜啊!”
“嗯,這可能解釋了這起謀殺案的原因。接下來要搞清楚誰會從中受益。”
“那些想奪走吊墜的人啊。”凱拉繼續說,“我還從來沒對你們說過,我姐姐的住所在不久之前也曾經被盜。我之前不覺得這件事跟我有關,但現在……”
“現在你是不是也開始懷疑,在內布拉的時候,那個司機是故意想要撞死我們?”
“你回想一下,阿德裏安,我當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都冷靜一點。”沃爾特插話了,“我承認這所有的一切都很令人困擾,但由此就認為您是那次盜竊事件的目標,”沃爾特對凱拉說,“或者由此就認為有人想要你們的命……我們還是理智一些吧。”
沃爾特說這番話僅僅是為了讓我們安心,因為他隨後就堅持要求我們離開倫敦,等到事情平息後再回來。
凱拉對我們學院圖書館裏浩瀚的藏書興趣十足,她穿行在一排排書架之間,然後請求沃爾特允許她從架子上拿一本書下來。
“你為什麼要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也不知道。”她開起了我的玩笑,“依我看,沃爾特在這裏比你更管用。”
我的這位同事就看著我,臉上帶有一種難以掩飾的揚揚自得,事實上,他對此根本就沒打算掩飾,而是恰恰相反。我走近凱拉,坐到了她的對麵。我們就這麼坐著,這不禁喚起了我心中其他的回憶。時間並不能抹去一切,有一些瞬間總是留在我們的記憶深處原封不動,盡管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瞬間就會比其他的回憶更加雋永。但或許就是在那裏,生命靜悄悄地向我們展示了某種微妙而難以言狀的奧秘。於是,我拿起不知道是誰遺忘在桌子上的記事本,從中取了一頁紙,把它卷成一團,放到嘴裏開始咀嚼,盡可能地弄出最大的聲響。當我嚼完一張又拿起第二張的時候,凱拉說話了。她雖然沒有抬起頭,但一絲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吞下去,我不準你吐出來!”
我問她在看什麼。
“關於金字塔的一些玩意兒,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這本書。”
說完,她看著我們——沃爾特和我,就像是在看兩個耐不住性子的小頑童一樣。
“你們兩個就算是給我幫幫忙吧,去外麵走一走,要不就去工作一下吧,就好像你們偶爾會做的那樣。總而言之,請你們務必讓我安安靜靜地讀完這本書。去吧,趕緊地,你們都給我走開,在圖書館關門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兩個。明白了嗎?”
按照接收到的指令,我們離開了她,“逃學”而去。
巴黎
房間裏麵回蕩著巴赫的變奏曲。伊沃裏手捧熱茶坐在客廳裏,獨自下著棋。這時,門鈴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表,心裏覺得有點奇怪,他並沒有約見任何人,誰會在這個時間來拜訪?他靜靜地走進門廳,打開一旁矮桌上擺放的桃木盒子,從中掏出一把手槍,並把它輕輕塞進了睡衣的口袋裏。
“是誰啊?”他隔著門縫問。
“一位老朋友。”
伊沃裏把兜裏的手槍放回原處,然後打開了門。
“真是意外驚喜啊!”
“我一直記掛著我們的棋局,我親愛的朋友。您不讓我進去嗎?”
伊沃裏側身讓維吉爾進了門。
“您一個人下著呢?”維吉爾一邊問,一邊在伊沃裏的對麵坐了下來。
“是啊,我實在沒辦法打敗我自己,真討厭。”
維吉爾把白象從C1移到了G5,直逼黑馬。
伊沃裏隨即將H7的小卒移到了H6。
“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裏來了,維吉爾?您從阿姆斯特丹大老遠趕過來不會就為了吃掉我的馬吧?”
“我從馬德裏過來,組織昨天召開了一次會議。”維吉爾說著,隨後拿下了黑馬。
“他們的最終決定是什麼?”伊沃裏問道。
D8的王後吃掉了F6的白象。
“大家決定讓您那兩位保護對象繼續調查下去,等他們達到最終目的的時候,如果可能,把他們的成果搶過來。”
白馬離開了自己的陣營,走到了C3。
“他們倆會完成目標的。”伊沃裏簡潔地回應,同時把B7的卒推到了B5。
“您確定嗎?”維吉爾問。
另外一個白象從C4移到了B3。
“我確定,就像我知道您一定會輸掉這盤棋一樣。您可能對組織的這一決定不是很滿意吧?”
原本保護著車的A7黑卒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A5的位置上。
“您錯了,其實反而是我說服他們達成了這樣的共識。我得承認,參與會議的某些成員更希望阻止這一場冒險,甚至不惜使用極端的手段。”
盯防著車的白卒從A2移到了A3。
“隻有傻子才永遠不會改變主意,不是嗎?”伊沃裏一邊說,一邊將他的象從F8移到了C5。
“出了點意外,阿什頓爵士在倫敦幹掉了一位神父。”
白馬從G1換到了F3。
“意外?他們錯手殺掉了一位神父?”
黑卒從D7走到了D6。
“真正的目標原本是您那位天文學家。”
白後從D1移到了D2。
“愚蠢至極!我說的是阿什頓爵士,可不是說您剛走的這步棋。”
黑象從C8移到了E6。
“我擔心我們的英國朋友不會接受這次在馬德裏達成的協議。我懷疑他想撇開其他人獨自行動。”
白象吃掉了隔壁的黑象。
“他想要違背組織的集體意誌?這樣做的後果相當嚴重啊。我不就是因此被迫退休的嘛。您為什麼要來告訴我這些?您感到擔憂的話,應該告訴您那些夥伴啊!”
黑卒吃掉了冒失闖到E6的白象。
“這些隻是我的猜測而已,沒有確鑿證據的話,我不可能公開指責阿什頓爵士。但是,如果等我們收集到對他不利的證據時,對您那位朋友來說恐怕就太遲了。我跟您說過嗎,阿什頓爵士也想幹掉您那位考古學家。”
白方王車易位。
“我一直都很討厭他那狂妄自大的樣子。”
“您想讓我做些什麼呢,維吉爾?”
黑卒從G7走到了G5。
“我不希望我們之間變得這樣冷冰冰的。我跟您說了,我一直惦記著我們的棋局呢。”
維吉爾把白卒從H2推到了H3。
“正在下的這盤棋可不是我們倆之間的棋局,您應該很清楚。而且您也應該知道最終的結局會如何。您之前在阿姆斯特丹對我有所保留,這並沒有傷害到我。真正讓我傷心的是您居然認為我會不知道您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黑馬離開B8,走了三步,來到了D7。
“您有些急於下結論了,我的朋友。如果不是我,您也不會隨時掌握事態的發展了。”
白馬從F3退到了H2。
“如果我們這兩位科學家確實成了阿什頓爵士瞄準的目標,那必須把他們保護起來。這可能不太容易,更何況他們現在在英國。必須想辦法促使他們盡快離開。”伊沃裏說道,同時把自己的黑卒從H6推到了H5,以保護另一個車。“鑒於他們之前的經曆,可能不太容易讓他們離開自己的窩。”
維吉爾將自己的白卒從G2移到了G3。
“我有辦法讓他們離開倫敦。”伊沃裏一邊說一邊將王後移了一格。
“您打算怎麼做?”
輪到維吉爾了,白後也移了一步。
黑卒從D6到D5,發起了進攻。
伊沃裏緊盯著維吉爾。
“您還沒說您為什麼改變了主意。不久之前,您可是一直想方設法地阻止他們繼續調查下去。”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殺害兩個無辜的人,伊沃裏,這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白卒從F2移到了F3。
“救下兩條性命並不是您最原始的動機吧,維吉爾,我希望聽到您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黑馬從D7退到了F8。
“跟您一樣,伊沃裏,我也在變老,我想知道真相。在有生之年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渴望比我內心的恐懼感更加強烈。昨天在開會的時候,裏約問我們是想成為知道真相的那一批人呢,還是寧願把真相留給後輩去發掘。裏約說得沒錯,真相遲早會浮出水麵,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100年之後,這又有什麼區別呢?我不想到死的那一天還在試圖探查事情的真相。”維吉爾坦白道。
白馬從C3退到了E2。黑馬重新發起了攻擊,來到了王後旁邊。維吉爾讓白卒從C2移到了C3。
“如果您真的有辦法保護這位天文學家和他的考古學家朋友,就請行動起來,伊沃裏,一定要快。”
黑車從A8移到了G8。
“考古學家叫凱拉。”
維吉爾把D3的白卒推到了D4。C5的黑象退到了B6。白卒吃掉了E5的黑卒。黑後隨即報複,吃掉了闖到它跟前的白卒。接下來,棋局又走了20步,其間伊沃裏和維吉爾都不再講話。
“如果您最終願意承認我那套理論的合理性,如果您願意按照我所說的去做,那我們倆聯手就還有可能成功阻撓阿什頓爵士的愚蠢計劃。”
伊沃裏拿起了黑車,把它放到了H4。
“您被將死了,維吉爾。不過您在第五步棋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吧?”
伊沃裏站起身來,走到寫字台前拉開抽屜,取出了那份吉茲語的文件。他昨夜弄到很晚才把它徹底翻譯出來。
倫敦
凱拉一步也沒有離開學院圖書館。我們回來找她,想帶她去吃晚飯,不過她還是想留下來讀完手中的書。她的頭幾乎都沒抬起來,隻是揮了揮手示意我們走。
“你們兩個男生自己去吃吧,我還有事情要做,去吧,趕緊地。”
沃爾特試圖告訴她圖書館的關門時間,不過沒起到什麼作用,凱拉什麼都聽不進去。我的同事不得不去找值夜班的管理員幫忙,請他讓凱拉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她向我保證,稍後會到我家來找我。
清晨五點,凱拉還沒有來。我有些擔心,起身走出家門,開車來到了學院。
學院的大廳裏麵空空蕩蕩,門衛正在崗亭裏睡覺。我的出現嚇了他一跳。
凱拉不可能走出這棟大樓,所有的門都被反鎖了。沒有門卡的話,她不可能打開。
我加快了步伐,順著走廊走到了圖書館。門衛一直跟在我的後麵。
凱拉甚至沒有留意到我的出現。透過玻璃大門,我看到她依舊沉浸在那本書裏麵,還時不時做著筆記。我輕咳了幾下示意我的到來,凱拉終於抬頭看著我微笑。
“很晚了嗎?”她伸了伸懶腰問。
“或者說很早,看你怎麼說吧。天剛剛亮。”
“我開始覺得餓了。”她說道,隨即合上了手中的書本。
她收拾起筆記,將書放回書架,然後挽住我的胳膊,問我是否能帶她去吃早餐。
在寂靜的清晨,我們在城市中穿梭,眼前的一切都如仙境般令人陶醉。一輛賣牛奶的小卡車從我們的車旁經過,準備開始營業。在倫敦,還有些東西一直未曾改變。
我把車停在了櫻草丘。一家茶館剛剛拉起了卷簾門,老板娘正準備將桌子擺到室外去。她表示願意為我們提供早餐。
“那本書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吸引力,居然讓你整夜都不能放手?”
“我回憶起神父之前對你說的那番話。其實他所指的並不是有待發現的金字塔,而是隱藏的金字塔,兩者的意思是不一樣的。他的話一直困擾著我,所以我查閱了好幾本涉及這個主題的書。”
“對不起,我沒看出來有什麼區別。”
“全世界在三個地方有所謂隱藏的金字塔。在中美洲,有些神殿被發現後又被遺忘了,因為大自然把它們重新遮蓋了起來;在波斯尼亞,衛星圖像證實了金字塔的存在,但我們還不知道誰是建造者、它們有什麼用途;然而在中國,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中國也有金字塔?”
據說有上百座呢。一直到1910年前後,西方世界才知道這些金字塔的存在,其中大部分位於陝西省,在西安市方圓100公裏範圍以內。1912年,弗雷德·梅耶爾·施羅德和奧斯卡·馬芒發現了第一批金字塔,其餘的則在1913年被維克多·謝閣蘭的考古隊發掘出來。1945年,一位執行印度至中國飛行任務的美軍飛行員在飛躍秦嶺的時候,在空中拍下了被他稱為‘白色金字塔’的照片。它的規模雖然比胡夫金字塔還大,可沒有人能找到它的精確位置。1947年春天,《紐約星期日報》曾經刊登過一篇關於這個金字塔的文章。
與瑪雅金字塔或埃及金字塔不同的是,中國的金字塔不是由石塊搭建而成,而是用泥土和黏土建成的。不過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樣,中國金字塔被用作古代帝王及其家族的陵墓。
一直以來,這些金字塔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並引發了各種荒誕離奇的猜想。它們成了幾千年來地球上最偉大的建築,例如位於尼羅河西岸的代赫舒爾紅色金字塔,以及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中唯一保存至今的胡夫金字塔。同樣令人不解的是:這些最著名的金字塔差不多都是在同一時期建成的。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相去甚遠的不同文化背景之下,大家會不約而同地修建出如此相似的建築類型。
“也許當時的人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故步自封,他們也常常四處遊曆開闊眼界吧。”我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對,是這樣,你所說的並不是毫無道理。我在圖書館翻閱《大英百科全書》的時候,看到了這樣一篇文章。上麵寫到,埃及和埃塞俄比亞之間的關聯可以追溯到第22代法老王朝的時候。從第25代法老開始,這兩個國家還由同一個君王統治,其共同的首都是納帕塔,位於現在蘇丹的北部。實際上,有證據顯示埃及和埃塞俄比亞建立最初的聯係的年代還要久遠。在我們的紀元開始之前3000年,曾有商人提到某個位於努比亞南部地區的蓬特王國。在薩胡爾法老統治時期,埃及人發起了首次對蓬特王國的探索之旅。你仔細聽好接下來這段話:人們在哈采普蘇特陵廟中發現了公元前15世紀的壁畫,上麵描繪了一群遊牧者將乳香、黃金、象牙、烏木,尤其是大批沒藥運回埃及的情景。而我們知道,從第一代王朝開始,埃及人一直都是沒藥的狂熱追捧者。基於這一點,我們可以猜測,埃塞俄比亞與埃及之間的往來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這些跟你提到的中國金字塔有什麼關係嗎?”
“我正要說到呢。我們一直想要找出那段吉茲語文字與我的吊墜之間的關係,而在這篇古文獻中提到了金字塔。你回想一下那一段文字中的第三句:沒有人知道頂點在哪裏,某一塊的黑夜將是序幕的守護者。麥克斯跟我們講過,不能逐字逐句地翻譯這一段文字,關鍵是怎麼解讀它。‘序幕’這個詞在這裏應該是‘起點’的意思。所以整個句子應該是:沒有人知道頂點在哪裏,某個黑夜覆蓋了起點。”
“這樣翻譯確實更流暢一些,不過很抱歉,我還是不明白你想要說些什麼。”
“我的吊墜是在湖心小島上發現的,幾公裏之外是伊爾密(Ilemi)三角地帶,位於肯尼亞、埃塞俄比亞和蘇丹的交界處,也正是蓬特王國所在的位置。你知道埃及人怎麼稱呼蓬特王國嗎?”
對此我毫無頭緒,凱拉驕傲地看著我,靠近我說:
“他們把它叫作‘塔內特魯’,也就是‘諸神之地’或者‘起點之國’的意思。尼羅河的源頭之一——青尼羅河也起源於這個地方。我們隻要順流而下,就能到達埃及第一座最古老的金字塔——位於薩卡拉的卓瑟王金字塔。而我的吊墜很有可能就是沿著這條水路到了圖爾卡納湖。”
“現在,讓我們重新回到中國金字塔上。我後半夜一直都在研究這一部分的資料。如果那位美軍飛行員所說屬實——關於‘白色金字塔’是否存在有很多爭論,從他拍下的照片來看,這座金字塔差不多有300多米高,應該是全世界最高的金字塔。”
“你想讓我們去一趟中國,去秦嶺附近找一找?”
“這可能正是那段吉茲語文獻所暗示的地方。隱藏的金字塔……在中美洲、波斯尼亞和中國三者之間,我寧願選擇有著最高金字塔的那一個。我們隻能賭一把,至少還有三分之一的贏麵。對一個探索者來說,33%的概率已經足夠大了,而且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很難接受凱拉這一突如其來的轉變。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在不停地向我重複,她有多麼想念埃塞俄比亞。我知道她常常打電話給暫時取代了她工作的那位同事埃裏克。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擔心她總有一天會告訴我奧莫山穀恢複了平靜,她馬上要回那裏工作。然而現在這一刻,她建議我們去的地方離她朝思暮想的埃塞俄比亞更加遙遠了。
我本該很樂意跟她一起踏上前往中國的旅程,跟她一起鼓起同樣的冒險熱情。可是當她提到這一險途時,我心中湧起了無數的擔憂。
“你應該清楚吧,”我對她說,“我們現在就像是大海撈針,而這片大海還遠在中國!”
“你是怎麼了?你可以選擇不跟我去,阿德裏安,你可以待在倫敦,對著一幫可愛的學生繼續上你的課。我會理解的。至少你在這裏還有自己的生活。”
“你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至少我還有我的生活?”
“我昨天打電話給埃裏克了。埃塞俄比亞警方去了考古隊的營地,他們宣稱,一旦我進入他們國家境內,我就將被法庭傳喚。也就是說,多虧了那次我自願陪著你去圖爾卡納湖的探險,我再一次不得不遠離我的挖掘工作,至少在一年之內都回不去了!我失去了工作,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幾個月之後,我還要向沃爾什基金會交代資助金的動向。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其他選擇嗎?難道要我留在倫敦,在你去工作的時候為你洗衣做飯?”
“在巴黎,你姐姐的住所被洗劫;在德國,我們住的酒店房間也被盜。我們還親眼見證了一位神父被謀殺。還有關於老村長的死,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難道你不覺得,自從我們對那該死的吊墜開始產生興趣,就不斷地發生了很多的問題?如果當時中槍的不是神父,而是你呢?如果在內布拉的時候,我們沒有躲過那個司機的衝撞呢?你怎麼跟沃爾特一樣天真!”
“我所從事的職業本來就具有冒險性,阿德裏安,我們總是會處於風險之中。你以為那些發掘出‘露西’骸骨的考古學家當時手頭拿著現成的墓穴地圖或者有從天而降的GPS定位數據以供參考?當然不是這樣!”她憤怒地說,“是直覺造就了偉大的探索者,這種敏銳的洞察力同樣是警察應該具備的。”
“可你又不是警察,凱拉。”
“隨你便吧,阿德裏安,如果你感到膽怯,我就自己一個人去。如果真的能證明我的吊墜有四億年的曆史,你能想象得到這個發現的重大意義以及它將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它將會引發多麼大的震動?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算是尋遍整片海我也要找到這一根針。希望我能有這樣的運氣。你自己回想一下,當初也是你自己提出人類的起源有可能追溯到四億年前的,你現在卻想讓我撒手放棄探究真相的機會?如果是你,你會僅僅因為你所需要的天文望遠鏡離你太遠就放棄探索宇宙誕生瞬間的機會嗎?就為了離星空更近一點,你可是差點死在了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啊。當然,你可以選擇留在倫敦,在陰雨綿綿中過毫無危險的生活,這是你的權利。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幫我一個忙,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用來支付前往中國的旅程了。我向你保證,我以後一定會全數奉還。”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為此刻我的心中充滿了怒火。我氣自己把凱拉牽連到這樣的事情上來,氣自己害她丟掉了工作,還氣自己預知到了可能的危險卻無法讓她遠離。我無數次地回想起這次可怕的爭吵,也無數次地回味起我當時擔心令她失望並可能失去她的複雜心情。可是到了今天,我對自己當時的怯懦更加懊惱不已。
我去找了沃爾特,希望能從朋友那裏尋求幫助。如果我無法說服凱拉放棄這次旅程,也許沃爾特能找到令她更信服的說辭。然而沃爾特這次拒絕幫我,他甚至更樂於看到我們離開倫敦。他對我說,至少不會有人大老遠跑去中國找我們麻煩。他還說,凱拉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他甚至質疑我是否喪失了探險的品質。難道我在阿塔卡馬所經曆的風險不算什麼嗎?有本事他去試試!
“您知道,需要承擔風險的是我,而不是她!”
“您就別瞎操心了,阿德裏安。凱拉是一位成熟女性,在重新遇到您之前,人家獨自在非洲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與獅子、老虎、花豹,還有我們想象不到的各類野獸為鄰呢。她到現在為止也沒被任何野獸吃掉啊!另外,如果是您母親表示‘我什麼都擔心’,那還情有可原。可作為您這個年紀的男人,這就有點太過了!”
我在沃爾特推薦的旅行社買好了機票,這家旅行社曾經為他安排的希臘之旅讓他很是滿意。旅行社告訴我們,至少需要10天才能拿到中國的簽證。我本來希望能在這段時間之內說服凱拉改變主意,誰知第三天就收到了旅行社的電話,說我們運氣相當好,中國大使館已經通過了我們的簽證申請。這算是哪門子的好運氣啊!
倫敦
用餐接近尾聲,維吉爾陪著他的一位同事享用了一頓美味的午餐。這個地方在倫敦相當有名,卻是一家中國餐館,他本來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把他帶到了這裏,然而,北京對這一安排非常滿意。
“我們會實施近距離的監控,但不會露出一點破綻。”他向維吉爾保證,“請告訴其他成員,完全沒必要擔心,我們辦事一向很有效率。”
維吉爾對此毫不懷疑。
“最有趣的是,這兩位科學家會跟我乘同一班飛機。”北京說,“在他們經過海關時,行李會受到檢查,這是完全正常合理的例行程序。不過我們可以趁此機會把監控設備藏到他們的行李之中。等他們到達以後,我們還會監控他們租用車輛的GPS係統。您這方麵該做的工作也完成了嗎?”
“阿什頓爵士非常樂意協助我們。”維吉爾解釋著,“他對這次行動的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我。為了確保不跟丟這兩位科學家,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去偷女王的珠寶。事情是這樣安排的:當他們經過希斯羅機場的安檢時,安檢門將被調節到最靈敏的級別。要想通過安檢門而不引發警報聲,那位天文學家就必須把所有的個人物品都除下來,放在X光儀器的檢查通道上。到時候,還會有一名安檢人員對他進行相當細致的搜查,在此期間,阿什頓爵士安排的人會在他的手表上動動手腳。”
“那位考古學家呢?她不會察覺到什麼吧?”
“她也會受到同樣的待遇。設備一旦安裝成功,阿什頓爵士就會告知您發射器的頻率。我得向您承認,這讓我有點擔心。實際上,阿什頓爵士也將掌握監控設備的頻率。”
“不用擔心,阿姆斯特丹,這種類型的設備隻在有限的範圍內有效。在英國領土上,阿什頓爵士可能有辦法調動一切的人力和物力。而一旦那兩個目標人物到了我的國家,我懷疑他就什麼都追蹤不到了。您完全可以信賴我們,關於兩位科學家行動的彙報每天都會同時送達組織的全體成員。我們不會讓阿什頓爵士搶先知道的。”
維吉爾的手機發出了兩聲刺耳的信號聲。他看了看剛收到的信息,隨即向他的客人表示抱歉,他要起身趕赴另一個約會了。
維吉爾跳上了出租車,請司機開到南肯辛頓。出租車在布特街的一家法文書店門前停了下來。維吉爾收到的消息無誤,在馬路對麵小吃店的露天咖啡座上,有一個年輕的女人正讀著《世界報》。
維吉爾在她旁邊的桌子坐了下來,點了一杯茶,然後打開一張日報翻閱。待了幾分鍾之後,他結賬離開,並把報紙留在了桌上。
凱拉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她拿起報紙,喊著那個正在遠去的人,可是就這一會兒的工夫,那個人已經轉過街角看不到了。維吉爾踐行了他對伊沃裏許下的諾言,當晚他就回了阿姆斯特丹。
在把報紙放回台麵的時候,凱拉發現裏麵夾著一封信。她輕輕地把信抽了出來,赫然發現信封上麵竟然寫著她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
親愛的凱拉:
請原諒我沒能親手把信交給您,個中原因實在很乏味,不值一提,總之,我最好還是不要被人看見跟您待在一起。我給您寫信可不是為了讓您感到擔憂,恰恰相反,我寫信是為了向您表示祝賀,同時也要告訴您一些能讓您寬心的消息。還記得我曾經在辦公室裏跟您提到了關於“Tikkun Olamu”的動人傳說,現在我發現您終於開始產生興趣了,對此我非常高興。我知道,當初我們在巴黎坐在一起討論的時候,您難免會認為我是不是太老了以至於有點失去理智。是的,對於您最近幾個星期的遭遇,我的確感到很遺憾,但這段經曆或許有可能讓您重新考量一下之前對我做出的評價是否正確。
我剛跟您說了會有好消息,嗯,下麵我就跟您說說這個。我想我知道,你們偶然發現了一份很古老的文獻,您大概會想我怎麼會知道,但總之正是拜您以及您的吊墜所賜,長年對這份文獻一籌莫展的我才得以更加理解其中的含義。其實,我一直都在試圖詮釋這份文獻。關於這個我要說的是,你們手頭掌握的那份材料是不完整的,裏麵缺了一句話,這句話在原稿中被擦掉了。而我是在埃及一個很古老的圖書館裏尋找一份翻譯稿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問題,至於那份翻譯稿的內容,我在這裏就不向你贅述了,因為翻譯得實在很糟糕。盡管我未能像自己冀望的那樣來到您的身邊,但隻要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我都會難以抑製自己想要幫助您的衝動。
那個缺失的句子是這樣的:“獅子在知識之石上沉睡。”
一切看起來還是很神秘,對不對?我也有同感。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信息在將來某一天可能會對您彌足珍貴。金字塔腳下睡著很多獅子,別忘了有一些獅子會比其他的更加桀驁不馴、更渴望自由,而其中那些最孤獨的會習慣於離群索居。但我想我可能什麼也沒有教到您,畢竟您那麼了解非洲,對獅子想必是早已習慣了。不過還是小心謹慎一點,我親愛的朋友,您並不是唯一對“Tikkun Olamu”傳奇興致勃勃的人。盡管這充其量是一個傳說……但我知道,有些人,而且往往是那些最瘋狂的人會去幻想從中發現最驚人的奧秘。祝您旅途愉快。您有此想法,我很高興。
您誠摯的,
伊沃裏
另外: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封信,就算是對您的親人朋友也不要說。
請再念一次這封信,然後就把它銷毀吧。
凱拉按照伊沃裏要求的做了。她讀了兩遍那封信,沒有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我也不知道,嗯,或者應該說,她瞞了我很久。不過,她沒有把信銷毀,而是疊好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我們向沃爾特道了別,而這個星期五,在我的記憶中就好像是發生在昨天,我們登上了晚上8點35分出發前往北京的長途航班。
通過機場的安檢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那次以後,我在心裏發誓,隻要有可能就絕不會再從希斯羅機場搭飛機。那一天,機場的安檢人員勤勉得過了頭,以至於我們受盡了各種盤查,結果,氣不打一處來的凱拉終於發了飆。於是,對方就威脅說要讓我們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再來一次更徹底的搜查。最後關頭,還是我安撫了凱拉,讓她安靜下來。
飛機準點起飛,當上升到安全高度以後,凱拉終於放鬆了下來。整個航程長達10小時,我利用這段時間打算學幾句漢語,爭取到了以後能夠用漢語說個“你好”“再見”“請”“謝謝”什麼的。可是對誰說“你好”,為了什麼說“謝謝”呢……我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很快就放棄了我的“漢語強化進修課程”,又重新讀起了跟我的興趣真正相符的東西。
“你在看什麼?”飛到快一半的時候,凱拉問我。
我給她看了看書的封麵,同時告訴了她書名:《論星係周邊的微粒子噴發》。
她喃喃自語地嘟囔了一句,聽起來好像是在發“嗯”這個音,而我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個意思。
“你說什麼?”
“你這本書聽起來好像很不錯的樣子啊。”她對我說,“我想這要是拍成電影就更好了吧,會不會還要拍續集啊……”
她轉過身去,按熄了自己座椅上方的閱讀燈。
北京
我們在中午時分到達了北京,長途飛行再加上時差搞得我們筋疲力盡。我們過關的時候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一切隻是例行檢查,這邊的安檢人員比我們出發時遇到的要親切得多。我之前已經通過旅行社預訂了租車服務,並指定要租一輛本地的越野車。我們來到大廳的租車櫃台前時,寫著我倆名字的租車協議早已準備就緒,租車公司為我們準備了一輛嶄新的越野車。
幸運的是,我們的車上還裝著GPS導航係統。在中國找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地的路名對西方人來說完全無法辨識。我把預訂好的酒店地址輸入了導航係統,接下來,隻需要跟著GPS裏的小箭頭往前開就能到達市中心了。
一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突然,故宮出現在我們的右手邊。再往前一點,人民英雄紀念碑出現在我們的左手邊。接著,飽經風霜的天安門映入了眼簾。我們隨後還經過了國家大劇院,這座極具現代感的建築在這一片城市風光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你覺得累嗎?”凱拉問我。
“還行吧。”
“那要不我們直接開去西安?”
我理解她內心的衝動。不過,這裏距離西安還有上千公裏的路程,在北京待上一晚還是很有必要的。
況且我們已經到了紫禁城的腳下,不去參觀是不可能的。我們打算先到酒店歇歇腳,換身衣服。凱拉淋浴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了出來,我坐在臥室裏,聽著這汩汩的流水聲,突然感到無比幸福。之前的種種擔憂被拋到腦後,我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因為這些擔憂而放棄這次旅程。
“你在嗎?”凱拉透過浴室門問道。
“在啊,怎麼啦?”
“沒什麼……”
由於有些害怕在北京城內那些錯綜複雜的小巷繞暈頭,我們還是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我們送到了景山公園。
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玫瑰園。在我們麵前,一座石橋橫跨水池。跟隨著無數的遊客,我們走過石橋,在公園裏的林蔭小道上漫步。凱拉一直挽著我的胳膊。
“我很開心能來到這裏。”她對我說。
如果時間能夠靜止,我真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真希望能重新經曆這樣的瞬間:在景山公園的小道上,一枝白色的玫瑰在我們眼前盛放。
我們從北門走進了故宮。就算寫滿這本幾百頁的日記本,我也無法完全描繪出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這一番美景。古老的亭台樓閣曆經了好幾個朝代的變遷,在這座皇家禦花園裏曾經有無數朝臣熙來攘往。在萬春亭蜿蜒起伏的屋簷上雕刻著幾條金龍,它們好像在四處張望;還有幾個銅鑄的蒼鷺,仰頭向天,仿佛在永恒中凝固。就連大理石的台階上也雕滿了精美的花飾。在靠著參天大樹的一張石凳上,一對年老的中國夫婦不知為何突然止不住地大笑起來,我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更不知道是什麼惹得他們發出如此大的笑聲。不過,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這一對伴侶之間的默契。
我願意相信,就算是到了現在,這對夫婦還會回到故宮,坐在同一張石凳上,一起大笑。
終於,周身的疲憊感不能自抑。凱拉再也走不動了,我也開始感到體力不支。於是,我們回到了酒店。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第二天,我們匆匆吃過早餐就離開了北京。我懷疑我們在一天之內是否能趕到目的地。
離開城市之後是一派田園風光。一路上都是連綿不絕的平原,地平線上的山脈似乎總是那麼遙不可及。300公裏之後,我們時不時地經過一些不知名的工業城市,之前一成不變的地形地貌也因此稍稍有了一點變化。進入石家莊之後,我們停下來為車加滿了油。在加油站的小店裏,凱拉買了一塊看起來有些像熱狗的“三明治”,裏麵夾的肉腸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我拒絕品嚐這種不知名的食物,而凱拉每吃一口都表現出極大的滿足,我懷疑她是故意誇張給我看的。50公裏之後,凱拉臉色一變,要我立即靠邊停車。她雙手捂住肚子,一路小跑到了路堤的後麵。10分鍾之後,她重新回到了車上,但禁止我對此做出任何評價。
為了舒緩心中的惡心感——至於什麼原因,我隻能閉口不談——凱拉決定當一會兒司機。400公裏之後,我們到了山西陽泉。凱拉發現,在某座山丘的頂上有一座似乎已被遺棄的石頭小鎮。她請求我離開大路轉上山去看一看。一馬平川的瀝青大馬路已經讓我感到有些厭煩,是時候讓這輛越野車發揮一下它強大的性能了。
我們沿著凹凸不平的山路一直開到了小鎮的入口處。凱拉說得沒錯,村子裏空無一人,大部分房屋已經坍塌成廢墟,有一些隻剩下一個屋頂。四周陰森的氛圍讓人有些望而卻步,可是凱拉一頭鑽進了古老的小巷子裏。我沒有其他選擇,隻能尾隨著她,在這座幽靈一般的村子裏穿行。走到中心的位置,這裏以前應該是一個廣場,我們發現了一處飲水槽和一棟木屋。這間大屋子似乎抵擋住了歲月的侵蝕,保存得很好。凱拉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
“這是什麼?”我問道。
“這是一座孔廟。在古代中國,孔子的弟子遍布天下,這位大師的思想和學說代代傳承,影響深遠。”
“我們進去嗎?”我問道。
凱拉站起身來,向門口靠近。隻需要輕輕一推,這扇門就會打開。
“嗯,進去吧!”她回答了我。
屋內空空蕩蕩,地上雜草叢生,中間躺著幾塊亂石。
“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村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有可能是這裏的水源幹涸迫使村民們離開家鄉,也有可能是一場瘟疫奪走了大家的性命。我也不知道。這個村落至少有上千年的曆史,現在卻破敗成這個樣子,真是令人惋惜。”
廟宇深處一塊方形地磚吸引了凱拉的目光。她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徒手挖掘著,用右手輕輕地將地上的石子一一撿起,然後再用左手把它們運到一旁。現在,就算我大聲依次背出孔子的所有格言,她恐怕也絕不會抬頭看我一眼。
“能告訴我你在幹什麼嗎?”
“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突然,在這塊地的中間露出了一截精致的青銅圓盤的邊沿。凱拉換了個姿勢,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個小時之後,她將整件器皿從幹燥的泥土中“解救”了出來。隨後,就像變魔術一樣,她在我的麵前舉起了手中的銅盤。
“你瞧!”她興高采烈地說,兩眼發光。
我徹底驚呆了,不僅是因為眼前這件東西雖然沾滿汙泥卻瑕不掩瑜,更是因為凱拉施展了神奇魔法,把它從某個遺忘的角落給找了出來。
“你怎麼做到的?你怎麼就知道它藏在這裏呢?”
“我具有與眾不同的天賦,能夠在大海裏撈針,”她站起來對我說,“即使這片海是在中國。現在你可以放寬心了吧?”
我哀求了很長時間,凱拉才肯為我揭曉其中的奧秘。原來,在她挖的這塊土地四周長出的野草要比其他地方的短,長得沒有那麼茂密,也沒有其他野草那麼綠。
“這通常說明地下埋了東西。”她一邊跟我解釋,一邊拂去銅盤上的灰塵。
“這件東西應該年代很久遠。”她對我說,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銅盤放在了一塊石頭上。
“你就把它放在這裏?”
“它不屬於我們,而是屬於這座村子的曆史。有人會發現它並妥善處理的。走吧,我們還要在大海裏撈其他的針呢!”
到了臨汾,路邊的風景隨之一變。這個城市名列世界十大汙染城市,天空在這裏也突然變成了琥珀色,有毒的塵霧彌漫上空,令人作嘔。我又想起了阿塔卡馬高原上純淨的夜空,在同一個星球上怎麼會存在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地方?人類到底發了什麼瘋,把自己生活的空間汙染成這個樣子?阿塔卡馬和臨汾,這兩種不同的環境,哪一種會笑到最後?我們不得不關上車窗,凱拉每隔五分鍾就狂咳一陣子,我的雙眼感到刺痛,前麵的道路也變得模糊不清。
“這氣味簡直讓人難受死了。”凱拉抱怨道,隨後又是一陣咳嗽。
她轉身打開了放在後座上的背包,想找出一些棉質衣物充當防毒麵罩。突然,她叫了起來。
“怎麼了?”我問她。
“沒什麼,我被背包夾層裏的某個東西刺了一下。肯定是一根針或者是訂書釘。”
“流血了嗎?”
“一點點。”她回答道,依舊埋頭翻著背包。
路上的能見度實在太差,我必須目不斜視,雙手緊抓著方向盤。
“你打開副駕駛座前麵的箱子,裏麵有一個急救包,應該能夠找到一些繃帶。”
凱拉拉開箱子,打開急救包,從裏麵拿出了一把小剪刀。
“你傷得嚴重嗎?”
“不,一點都不嚴重。我隻是想看看是什麼鬼東西刺傷了我。我要讓這個該死的背包付出點代價!”
說完,凱拉便全身心地投入徹底翻查背包的行動之中。
“能告訴我你在幹嗎嗎?”我的肋骨突然挨了一手肘。
“我在拆線呢。”
“拆什麼線?”
我聽到凱拉在嘟囔:“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經過一陣折騰,她終於坐回前座。坐穩之後,凱拉得意揚揚地舉起手中的一枚金屬胸針,對我說:“就是這該死的針。”
這東西讓我誤以為是宣傳廣告的胸針,看起來像是某種小徽章。隻是它的顏色灰暗,毫不起眼,而且上麵沒有任何廣告宣傳的字句。
凱拉將胸針湊到眼前查看,突然麵色如紙。
“怎麼了?”
“沒什麼。”她回答道,可是她的表情顯示出完全相反的意思,“這可能是一個針線包吧,漏在背包的夾層裏了。”
凱拉打著手勢讓我閉嘴,並示意我一旦有可能就靠路邊停一下車。
我們逐漸遠離了臨汾,開始沿山路向上攀爬,道路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曲折。到了海拔300米的時候,我們終於擺脫了那層肮髒不堪的塵霧。突然,雲層就好像被鑿穿了一個洞,一角藍天終於出現在我們的頭頂。
拐過一個彎後,我發現一小片可供停車的區域,於是將車靠邊停了下來。凱拉把胸針放在儀表盤上,走出了汽車,並示意我跟著她。
“你的表現很古怪啊。”我跟上了她。
“古怪的不是我,是在我背包裏居然有一個該死的監聽器!”
“什麼?”
“這東西不是普通的縫衣針,而是一個微型耳麥。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對於監聽的玩意兒,我並不在行,不過我實在難以相信凱拉所說的話。
“我們現在就回到車上去,你靠近仔細地觀察一下就會明白了。”
我照著她說的去做了。凱拉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個微型的監聽器。我們再次走出汽車,躲得遠遠的,以免被監聽。
“你是怎麼想的?”凱拉問道,“我的背包裏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玩意兒?”
“可能是中國政府想要監控外國人在這裏的一舉一動吧,也許這是針對所有旅客的常規措施?”我猜測著。
“每年有2000多萬外國人來中國旅遊,你覺得他們會樂此不疲地在每個人的背包裏都放一個監聽器嗎?”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隨機選擇的呢。”
“更有可能不是。如果真是隨機挑選的話,在我們之前肯定會有人發現的,西方媒體對這個不可能不做出任何反應。”
我這麼說隻是為了讓凱拉安心,然而在內心深處,我認為這種情況相當古怪而且令人擔憂。我試圖回想我們在車上都說了些什麼,似乎並沒有提到什麼會讓我們陷入困境的敏感內容。最多也就是在途經某些工業城市時,凱拉曾經抱怨當地是多麼肮髒不堪和臭氣熏天,還有她中午吃下的那塊“三明治”有多麼可怕。
“既然現在發現了這個東西,我們就把它丟在這裏,然後就可以安靜地重新上路了。”我提出了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