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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企漁曾在夢裏乘坐飛行器,向荷滇城的鬧市區作過俯視。民間風格和現代色彩交融的城廓,徐徐映入他的眼簾:玉帶似的市河橫貫其間,河上間隔匍匐著幾座小巧秀美的石拱橋。

丁字形路口的一段是寬闊平坦的斑馬橋。車水馬龍。人流。市河中段南岸是河濱露天公園,北岸是公園式的斑馬橋廣場。桔黃色的鴿子屋人字屋脊。白色或灰色的廣場鴿騰空群飛,少頃便三三兩兩停棲在亭頂和草坪上。噴泉挺拔的水柱。建築水準堪稱一流的紅牆灣公寓,就坐落在鄰近斑馬橋的市河北岸。江南水鄉風韻的住宅樓屋脊。丁字形寬闊的馬路。兩條馬路的吻合處是15層高的供銷大廈。大廈的樓頂,伏置著一座黑麵大時鍾,白色的時針正指向“9”時,洪亮悠揚的報時音樂中止後,迸出鏗鏘有力的鍾聲:“當、當、當、當……”

此刻是上午9點鍾。陽光很好,風仍有點凜冽。談企漁沿著市河鐵索欄旁的卵石小路,慢慢悠悠地走著。他臉上的表情淡然中有點冷峻,冷峻中帶著迷蒙,像是在醞釀著什麼,又像是在緬懷和追溯什麼。濃濃的眉毛拱曲著,眼眸布著些許血絲。他在河濱露天公園躑躅,並非在尋覓什麼奇跡,也不是在等候哪位赴約者,沒有什麼目的,純粹是散散步。這位臉龐瘦削、身材頎長的年近40歲的中年男子,頭發剪飾得很短,更烘托出臉盤的棱角分明。他上身內穿一件煙灰色雞心領毛衣,外套一件淺灰色的西裝,係著一條深藍色的領帶,流溢出一種剛毅、冷靜、凝重的氣韻。

突然,他感到頭頂癢兮兮的,舉手去撓,手指碰著了垂柳的枝條。他仰起臉,心裏一激靈:眼簾裏垂發般飄曳的柳枝條上,密密匝匝的芽頭都綻開了米粒般的嫩綠葉片,在風中搖搖晃晃,晃出一團翡翠似的綠暈。

“嗬,春天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與此同時,心裏掠過一陣暖暖的欣慰和喜悅。

心裏有了暖意,再舉目四望,便覺察到春天的跡象是越來越明顯了。

路人的著裝輕盈起來,甚至還能覓到那些有身材優勢的年輕女子的粉臂玉腿;市河的水麵映泛出淺淺的綠色,連波紋也柔和多了;枯黃的草坪上,可以不太費勁地找出那些從焦黃的枯葉叢中冒出來的翠綠端尖;水池周邊外垂在矮墩上的迎春花,吐著隱隱約約的黃色瀑布——可以想象,沒幾天,這水泥澆築的矮墩將被一片黃色小花所覆蓋;臘梅樹已經抖落所有的花朵,枝丫發青,葉芽開始在枝椏上蔓延;陽光更有力了,風也暖乎乎起來。這樣細致入微地觀察身邊的自然景物,於他來說,似乎還是第一次。

這麼說吧,他——談企漁,是荷滇市一家很有規模的私營絲綢製衣公司的老總,又是個自學成才的時裝設計師,昨晚,他設計完成了兩款夏季男女絲綢上裝,因而腦力消耗過度,加上睡得很少,體力上尚未恢複過來。所以說,他到這兒來,確切地說,是為了放鬆放鬆情緒,調整調整身心,恢複恢複元氣。也許是這些年來,求生存,圖發展,工作和生活的節奏太快,精神長期處於緊張狀態,很少有情調來關注一下自然界。這從他此刻臉上仍繃得很緊的表情可見一斑。

荷滇城是太湖之濱一個水鄉風情濃鬱的省轄城市,以出產大米和絲綢著稱。城廓不太大,市民20多萬,交通事故少、火警也少,刑事案件不多,且極少有血腥凶案的。可以說,這是一個非常親和、安詳的美麗而富庶的文化古城。荷滇城這幾年的變化應該說是頗大的。拓寬和新建了好幾條大馬路,老城區新宅一幢接一幢;大片老宅被夷為平地,一座座造型別致的頗洋氣的商廈拔地而起;城郊的住宅新村和別墅群呈燎原之勢。就說這個偌大的鋪連市河兩岸的露天公園,是鬧市區的一片綠蔭,一大景觀。拆掉這麼多老房子,不造商貿大樓,而以花叢和草坪代替,可見這個城市的父母官的環保意識是很上檔次的。談企漁早些年所住的老寓所也地處這一帶,現在當然已找不到絲毫蹤跡了。想到這一層,他就有種很滄桑的感受。這種很滄桑的感受,是他雙手扶在鐵索欄柱上,目光瀏覽到對岸的臨河小路上來來往往的著裝時髦光鮮的麗人們時所觸發的。

這瞬間,不遠處傳來一串隻有很年輕的女子才會發出的笑聲,玲玲盈耳。他就轉過頭,去尋覓那串脆玲玲的珠落銀盤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