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四年·冬·北平(上)(1 / 3)

“鬼來了!鬼來了!”

看熱鬧的人聲轟轟炸炸,隻巴望一個目標。

小孩們驚心動魄地等。忘了把嘴巴給閣上,嗬嗬地漏出一團白氣。

神神魂魂都凝住。

隻見左麵跳出一隻黑鬼,右麵跳出一隻白鬼,在焚焚的誦經聲中,撲動揮舞。黑鬼和白鬼的身後,便是戴著獸麵具的喇嘛,他們的職分是“打鬼”,又回“跳步紮”,鬼是不祥物,要是追逐哄打驅趕出門,保了一年平安。黃教樂器吹打,鑼鼓喧囂帶出了持缽念咒的大喇嘛,不問情由不動聲色的一張黃臉,一身黃錦衣,主持大局。

遠遠近近的老百姓,都全神觀戲,直至黑白二鬼跳得足了,便脫除鬼服,用兩個灰麵造的人像作替身,拿刀砍掉,才算完了“打鬼”日。明天還有,喚作“轉寺”日。這便是正月二十九至二月初一的雍和宮廟會盛事了。

丹丹才第一次看“打鬼”,兩顆眼珠子如濃墨頓點,舍不得眨眨。眼看黑白二鬼又繞到寺的另一方,馬上自人叢中鼠竄出去。

叔叔背著人,一轉身,才瞥到丹丹那特長的辮子尾巴一鞣。

丹丹以為抄小路繞圈子,可以截到鬼跡,誰知跨進第一重門戶,轉過殿堂,一切混聲漸漸地被封住了似的,悶悶地不再鬧響。十歲的丹丹,知道走錯路,她也不害怕,隻是霎時間無措了。待要回頭覓路,抬頭見著踞坐的彌勒佛,像滿麵堆笑歡迎遠方來客。它身畔還有四大天王:一個持鞭,一個拿傘,一個戲蛇,一個懷抱琵琶,非常威武。

丹丹記得此行雍和宮,原是為了她黃哥哥來的。心中一緊,又念到他們那天的雜耍,表演“上刀山”。平地豎起一根粗木杆,兩邊拉有長繩,杆頂綁著桌子。念到軟梯、橫梁、明晃晃向上的刀口,光著腳踩上刀口的黃哥哥、攀到杆頂、爬上桌子、拿頂——他摔下來了,地麵上炸開一個血煙火……

原來無端到了這萬福閣,樓高三層,大佛的頭便一直的伸展,到三層樓上去。據說它身長七丈五,地下還埋著二丈四,總計九丈九。

丹丹費了力氣,隻覺自己矮巴溜丟的,仰頭看不盡。她是不明白,這大佛有沒有靈,不知可否叫她黃哥哥再如常走一兩步——她不要他拋起水流星,騰身跳起,翻個筋鬥落地揚手一接。她也不要他跟她來個對頭小頂……

隻要他平平常常地走一兩步,從那個門邁進這個門。

叔叔背了他來廟裏求神,他念著有鬼了,隻要迎祥驅祟,大概會好起來。所以在喇嘛手揮彩律法器,沿途灑散白粉的時候,叔叔就像大夥一樣,伸手去撮拾,小心放進口袋中,回去衝給身子殘廢了的病人喝。

黃哥哥是癱子了。要說得不中聽,是全身都不能再動了。就為了“上刀山”摔下硬地來。

“請大佛保佑我黃哥哥!”丹丹磕了三下頭。“如果你靈了我再來拜你。你要是不靈,莫說你有三層樓高,我也不怕,我攀得上,給你臉抹黑鍋!我們後天回鄉下去了,你得快點把身邊的鬼給打跑。”

“噢”

香煙茶繞的殿上傳來答應。丹丹猛地四下一看,什麼都沒有。一定是大佛的答應。她倒沒想過,突如其來,恐懼襲上了心頭。

她要回到人群中,告訴叔叔去。

一團黑影自她腳下掠過。

丹丹一怔,是啥?

丹丹雖小,可不是養尊處代的小圇兒。自天津到北平,隨了黃叔叔一家,風來亂,雨來散,跑江湖討生活。逢年過節的廟會,擺了攤子,聽叔叔來頓開場白:“初到貴寶地,應當到中府拜望三老四少,達官貴人。隻惜人生地生,諸多多諒解。現借貴寶地賣點藝,求個便飯,有錢的幫錢場,沒錢的幫人場。咱小姑娘先露一手吧……”她是這樣給拉扯長大過來。

丹丹壯了壯膽子,追逐那團黑影去。

出了陰黯的佛殿,才踏足台階,豁然隻見那黑黝黝的東西,不過是頭貓。

便與陌生小姑娘特投緣的在“咪—一喚——-”地招引。

丹丹見天色還亮,竟又忘了看“打鬼”,追逐貓去了。許她不知道那是頭極品的貓呢。全身漆黑,半絲雜毛也沒有,要是混了一點其他顏色,身價陡然低了。它的眼睛是銅褐色的,大而明亮。在接近黃昏的光景,不自已地發出黃昏的色彩,被它一睞,人沐在夕照裏。

她走近它,輕輕撫摸一把,它就靠過來了。這樣好的一頭貓,好似乏人憐愛。

正逗弄貓,聽後進有悶悶呼吸聲。

丹丹抱起貓兒,看看裏頭是誰?

有個大男孩,在這麼的初春時分,隻穿一件薄襖,束了布腰帶,綁了綁腿,自個兒在院子中練功。踢腿、飛腿、旋子、掃堂腿、烏龍絞柱—…。全是腿功,練正反兩種,正的很順溜,反的不容易走好。

練烏龍絞柱,腦袋瓜在地上頂著轉圓圈,正正反反,時間長了,隻怕會磨破。

怪的是這男孩,十一二歲光景,冷冷地練,狠狠地練。一雙大眼睛像鷹。一身像鷹。末了還來招老鷹展翅,耗了好久好久。

“喂,”丹丹喊:“你果不?”

男孩忽聽有人招呼,順聲瞧過去,一個小姑娘,上紅碎花兒胖棉襖,胖棉褲,穿的是絆帶紅布鞋,’納得頂結實,著他無聲地來了。最奇怪的是辮子長,辮銷直長到屁股眼,尾巴似的散開,又為一束紅繩給”縛住。深深淺淺明明暗暗的紅孩兒。

男孩不大懂理——多半因為害羞。身手是硬的,但短發卻是軟的。男孩依舊耗著,老鷹展翅,左腳滿腳抓地,左腿徐徐彎曲成半蹲,右腿別放於左膝蓋以上部分,雙手劍指伸張,一動不動。

丹丹怎服氣?擰了。馬上心存報複,放貓下地,不甘示弱,來一招夠嗆的。

小臉滿是挑釁,撿來兩塊石頭,朝男孩下頷一抬,便說:

“瞧我的!”

姑娘上場了。

先來一下朝天蹬,右腿蹬至耳朵處,置了一塊石頭,然後緩緩下腰,額上再置一塊。整個人,雙腿劈成一直線,身體控成一橫線,也耗了好久。

男孩看傻了眼。像個二楞子。

一男一女,便如此地耗著。彼此也不肯先鳴金收兵。

連黑貓也側頭定神,不知所措。

誰知忽來了個猴麵人。

“天快黑了,還在耗呀?”

一瞥,不對呀,多了個伴兒。還是個女娃兒,身手挺俊的。

看不利落,幹脆把麵具摘下,露出原形,是個頭刮得光光的大男孩,一雙小猴兒眼珠兒精溜亂轉。見勢色不對,無人理睬,遂一手一顆石彈子打將出去,耗著的二人腿一麻,馬上萎頓下來。

“什麼玩意?懷玉,她是誰?”

唐懷玉搖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丹丹反問。

“我是宋誌高,他叫唐懷玉。”

“宋什麼高?切糕?”

宋誌高拖拉著一雙破布鞋,曳跟兒都踩扁了。傻傻笑起來。

“對,我人高誌不高,就是誌在吃切糕。切糕,晤,不錯呀。”

馬上饞了。賣切糕的都推一部切糕車子,案子四周鑲著銅板,擦得光光,可以照得見人。案子中央就是一大塊切糕,用黃米麵做的,下麵是一層黃豌豆,上麵放小棗、青絲、桂花、各式各樣的小甜點。然後由大鍋來蒸,蒸好後扣在案子上,用刀一塊一塊地切下來,蘸白糖,用竹簽挑著吃,又稅又軟又甜……

“曖,切糕沒有,這倒有。”忙把兩串冰糖葫蘆出示。

“一串紅果,一串海棠。你……你要什麼?”

正說著,忽念本來是拿來給懷玉的,一見了小姑娘,就忘了兄弟?手僵在二人中央。

誌高惟有把紅果的遞予丹丹,把海棠的又往懷玉手裏送,自己倒似無所謂地悵悵落空。

懷玉道:“多少錢?”

誌高丕可一世:“不要錢,撿來的。”

“撿?偷!你別又讓人家逮住,打你個狗吃屎。

我不要。”

當著小姑娘,怎麼抹下臉來?誌高打個哈哈:

“怎麼就連拉青屎的事兒都抖出來啦。嚇?你要不要,不要還我。”

懷玉搶先咬一口,粘的糖又香又脆,個兒大,一口吃不掉,肉軟味酸。冰糖碎裂了,海棠上餘了橫橫豎豎正正斜斜紋,懷玉又把那串冰糖葫蘆送到誌高嘴邊:“吃吃吃!”

“喂,吃呀。”誌高記得還不知道丹丹是誰,忙問:“你叫什麼名字?”

“牡丹。”

“什麼牡丹?”

、“什麼‘什麼’牡丹!”

“是紅牡丹、綠牡丹?還是白牡丹,黑牡丹?”

“不告訴你。”一邊吃冰糖葫蘆一邊掇弄著長辮子。等他再問。

“說吧?”

“不告訴你。”丹丹存心作弄這小猴兒。雖然口中吃著的是人家的東西,不過她愛理不理,眼珠故意骨溜轉,想:再問,也不說。

“說吧?”懷玉一直沒開腔,原來他一直都沒跟她來過三言兩語呢。這下一問,丹丹竟不再扭捏了,馬上回話。

“我不知道。我沒爹沒娘。不過叔叔姓黃,哥哥姓黃,我沒姓。他們管我叫丹丹。”

懷玉點點頭:“我姓唐。”

“他早說過啦。”用辮梢指點誌高。

“曖,你辮子怎的這樣長?”誌高問。

“不告訴你。”

“咱關個東兒吧懷玉。曖,一定是她皮,她叔叔

揪辮子打屁股,越揪越長。我說的準贏。”

丹丹生氣了,臉蛋漲紅,凶巴巴地瞪著誌高,說

不出話來,什麼打屁股?

誌高發覺丹丹左下眼瞼睫毛間有個小小的病。

“暖?”誌高留神一看:“你還有一個小黑點,我幫你吹掉它!”

還沒撅嘴一吹,懷玉旁觀者清,朗朗便道:“是

個病。”

“眼瞼上有個病?真邪!丹丹,你眼淚是不是

黑色的?”

“哼!”

“我也有個攤,是在膈肢窩裏的,誰都沒見過,就比你大。你才那麼一點,一眨眼,滴答就掉下地來。”誌高說著,便趁勢做個鬼臉拉著了病的姿態,還用蘭花手給拈起,硬塞回丹丹眼眶中去。丹丹哈哈的笑,避開。

“才不,我是人小誌大。”

“我是誌高,你誌大。您老我給您請安!”話沒了,便動手扯她辮子。

誌高向來便活潑,又愛要嘴皮子,懷玉由他演獨腳戲。隻一見他又動手了,便護住小姑娘。懷玉話不多,一開口,往往誌高便聽了。他一句,抵得過他一百七十句。

“切糕!”懷玉學著丹丹喚他:“切糕,你別盡欺負人家。”

“別動我頭發!”丹丹寶貝她的長辮子,馬上給盤起,纏在項項,一圈兩圈。乖乖,可真長,懷玉也很奇怪。

丹丹繞到樹後,罵誌高;“臭切糕!你一身胞刺巴脫的,我不跟你親。”

“你跟懷玉親,你跟他!”誌高嬉皮笑臉道。

懷玉不會逗,一跟他鬧著玩兒,急得不得了。先從腮幫子紅起來,漫上耳朵去,最後情非得已,難以自控,一張臉紅上了,久久不冉退。

懷玉掄拳飛腿,要教訓誌高,二人一追一逃,打將起來。既掩飾了這一個的心事,也掩飾了那一個的心事。

少年心事。當他十二歲,當他也是十二歲。

丹丹嘻嘻地拍掌,抱著黑貓,逗它:“我隻跟你親。”說著,把冰糖葫蘆往它嘴邊來回糾纏。

懷玉待臉色還原,才好收了手腳,止住丹丹:“這貓不吃甜的。”

“這是誰的貓?”

“還有誰的?”誌高拍拍身上灰塵:“王老公的。”

“王老公?”

“悟,這三老公,我一見他跟他那堆命根子,就肝兒顫。”誌高撇撇嘴:“他老像如孩子似的,摸著貓,咪喚眯喚,嘿,娘娘腔!”

“還他貓去吧。”懷玉道。

誌高眼角掃他一下:“還什麼貓?你不練字?你爹讓你練字,你倒躲起來練功S現在又不練功,練還貓給王老公。”

‘專老早走了,”懷玉得意:“叫我掌燈前回去,看完‘打鬼’才練字。今兒個晚上有得勤快。”

“好了好了,還給他。說不定他找這黑臭屎蛋找不著,哭個烯裏花拉。”

“喂,王老公是誰?”丹丹扯住誌高,非要追問:“是誰?”

“我不告訴你。”誌高捏著嗓子學丹丹。

懷玉也不大了然,他隻道:“爹說,他來頭大得很,從前是專門侍候老佛爺的。”

“老佛爺是誰?”

老佛爺是誰,目下這三個小孩都不會知道。畢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兒了。

別說老百姓,即使是紫禁城中,稍為低層的小太監,自七歲起,於地安門內方磚胡同給小刀劉淨身了,送入宮中,終生哈腰勞碌,到暮年離開皇宮了,也沒見過老佛爺一麵呢。

王老公來自河北省河間府,三代都是貧寒算卦人,自小生得慧根,可是謀不到飽飯,父母把心一橫,送進宮去。

“淨身”是他一輩子最慘痛的酷刑,他從來不跟人家提起過。而他的慧眼失機,也從來不跟人家提起過。

他最害怕這種能耐給識破了,一直都裝笨,以免在宮中,容不下。當然又不能太笨。

為什麼呢?

那一回,他曾無意中給起了個卦,隻道不出三年清要亡了。

不知如何傳了出去……

老佛爺聽說了,要徹查“不規”的來源。她刑罰之殘酷,駭人聽聞。

沒有人知道王老公這專門侍候老佛爺膳食的太監會算卦,他隻管設計晚餐,埋首精研燕窩造法:燕窩“萬”字金銀鴨子、燕窩“壽”字五柳雞絲、燕窩“無”字白鴿絲、燕窩“疆”字口蘑肥雞湯……在夏天,一天送三百五十個西瓜給慈禧消暑。此人並不起眼。

老佛爺查不出什麼來,便把三十六個精明善道,看上去心竅機靈的太監給“氣斃”了。用七層白棉紙,沾水後全蒙在受刑人的口鼻耳上,封閉了,再以杖刑責打……

自此,王老公更笨,也更沉默了。

—一直挨至清終於亡掉。

果然,在兩年零十個月後,清室保不住了,他算準了。

皇朝覆滅,大小太監都失去了依憑。有的從沒邁出宮門一步,不知道外頭的世界。王老公出紫禁城那年,捐出一些貴人給他的值錢首飾,故得以待在雍和宮養老。廟內的大喇嘛,因有曾指定當皇帝的“替身”,每當皇帝有災病時,由她們代替承當,故地位尊貴,大喇嘛要收容他了,王老公一呆二十年。

懷玉先叩門。

“誰呀?”一個慢吞吞的,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問。像不甘心的女人。

“我,懷玉。”懷玉示意丹丹把貓抱過來:“王老公您的命根子野出去了。”

門電呀一開,先亮出一張臉。白裏透著粉紅,半根胡碴子也沒有,布滿皺紋,一把一招,就像個顏色不變擔風幹了的豬肚子。粉粉的一雙手,先接過貓,翹起了小指,缺水的花般。

貓在他手裏,直如一團濃濃黑發,陷入白白枯骨中,永不超生。貓“味喚——”一叫便住嘴,聽天由命。說不出來反常的溫馴,再也不敢野了。仿佛剛才逃出生天是個夢。

誌高努嘴,丹丹往裏一瞧。嘩,一屋子都是貓,大大小小的貓,在黯室中眼眸森森。

丹丹乍見滿屋壓壓插插都是貓的影兒、貓的氣味,不免吃了一驚。還聽王老公像個老太太似的,教訓著:“你到處亂竄,不行的,老公要不高興了,往哪裏找你好?以後都不準出去!”

黑貓掙紮一下,縱身進出他手心。

王老公意猶未了,以手拍著床鋪,道:

“來來來。”

它認命了,無奈地隻好跳上床。王老公一手緊扣貓,一手掀開被窩,裏頭已有兩頭,都是白的、矜貴的,給他暖被窩。

從前他給大太監暖被窩、端尿盆子、洗襪子……這樣過了一生。如今貓來陪伴他,先來暖被窩,然後他便悠悠躺下,縷述他的生平,那不為人知的前塵。多保險,它們絕對不會漏泄。

王老公是寂寞的。

“懷玉,怎的叫你來聽故事你也不常來?”正說著,已暗喝:“誌高你這小子,你跟困兒糊弄什麼?”

“王老公,這貓好像不對啦。”

“別動,它困了。”

丹丹道:“它哭呢。”

王老公顫巍巍邁過來:“什麼事直哼哼?曖?”

原來那麻布袋似的小貓,腳底心傷了,有刺。王老公眯康著眼,找不到那刺。

懷玉過來,二話不說,給拔出來。

“哎呀,你真笨。要磨爪子就到這來磨,”王老公心疼地罵:“來這,記住了。算是的,告訴你們,貓的爪子絕對要磨,如果不磨,爪子太長了,彎曲反插到腳底心,就疼,無法行走。”

他把麻貓領到一塊木板處;“認得嗎?別到外麵去磨,免得被什麼柱子本條給刺上了。以後都不準出去!”

麻貓惟有敷衍他,好生動一下。王老公滿意了。

人與首,生生世世都相依為命。他習慣了禁煙,與被禁錮。

“不準出去,倒像坐牢似的,王老公,怎不買個柳條籠子全給關起來?您習慣貓可不習慣。”誌高看不過。

王老公馬上被得罪了。

他裝作聽不見,隻對懷玉道:“懷玉你別跟人到處野,要定心,長本事,出人頭地。常來我這,教你道理。”

“我還要幫爹撂地攤呢。”懷玉門:

“好久沒見您上天橋去了。過年了,明兒您上不上對

“這一陣倒是不大樂意見人、見光。”

忽地,在誌高已忘掉他的無心之失時,王老公不懷好意地明陰地一笑:“誌高,你娘好嗎?”

誌高猛地怔住,手中與貓共玩的小皮球便哆哆哆地溜過一旁,他飛快看了丹丹一眼。丹丹沒注意,隻管逗弄其他的貓。

誌高寒著臉:“我沒娘!”

王老公仿似報了一箭之仇,嘻嘻地抿了捐,像頭出其不意抓了你一痕的貓,得些好意,逃逸到一旁看你生氣。

懷玉冷眼旁觀這一老一少,不免要出來支開話題,也是為了兄弟,在這樣一個陌生小姑娘跟前,他義氣地:

“王老公,您不放貓去通道,一天到晚捧著,它們會悶死的。”

“上兩個月剛死了一頭,聽說給理在沿山呢。”誌高這到機會反擊:“多麼可憐。”

“你這小子,豁牙子!”

“老公老公,我問呢,明兒您上不上天橋去?”懷玉忙道。

“不啦,給人合婚啦,批八字啦,也沒什麼。都是這般活過來的,都是注定的。活在哪裏,死在哪裏。唉唉,算來算去,把天機說漏兜兒,掙個大子兒花花,沒意思。以後不算啦。”

“人家都說您準呢。”

“算準了人家的命,沒算準自家的命,”王老公輕歎一聲,尖而寒的,怨婦一樣:“我這一生,來得真冤枉,都是當奴才,哈腰曲背。沒辦法了,現世芳,也隻好活過去,隻有修來世。唉,我可是疼貓兒,看成命根子一樣。”

誌高頓覺他對王老公有點過分了: